「猎犬，起床。」
这是我接起手机後听到的第一句话。冷酷的声音把我从床上彻底惊醒，连滚带爬地换上新制服。
该死的学生保护原则导致我连睡觉都要戴着面具，吃饭也是被隔离到别的房间单独吃，想到还要持续这种状况三四天我就头痛，总有一种被整的感觉。
「给你十秒，再不出来我就踹门了。」冰炎慢条斯理地说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我用当童子军时训练出来的速度绑好鞋带冲了出门。
我绝对要把黑袍的号码存起来，然後来电显示设定为「灭世警钟」。
美好一天的开始是由灭世警钟敲醒，我看我今天运势一定背到家了。踏着黑靴狂奔，我终於在大厅看到熟悉的袍级身影。
「嗳呀，你好快，换鞋子有差呢！哈哈，」红袍方嘻皮笑脸地说，「冰炎正在去踹门的路上呢，你是忘了调闹钟吗？第一次出任务就能睡那麽熟，同学你心理状态还满奇特的呀。」
虽然他看不到，我还是尴尬地陪了一个笑脸。
「好了的话我们就出发了，」夏碎礼貌地对我道了早安，视线移到我的身後，「冰炎，你好了吗？」
我差点往前扑倒。
难怪我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原来队长就站在後面！
一转头看到他的装扮，又被吓了一大跳而倒抽一口气。
黑袍把长发放了下来，只简单把半头盘成一个优雅的款式，用一条小巧精致的金色长管状饰品固定发丝，饰品上还垂挂着红色玛瑙坠饰，跟像挑染的火红发束互相呼应。
如果说平常他像冷酷的专业人士，那现在的他就像一个东方风格的王公贵族，无论是气势还是外表。
「哇，队长你……」我整个被震撼到了。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虽然他还是穿着黑袍，不过换个发型就换个气场，原来他对形象也是挺讲究的。
但是我就是觉得有点怪，这些华丽装饰在他身上就像累赘。
「怎麽？」他走过我身边，红眼瞥了过来。
「没事、没事……」我连忙移开视线，转头却发现夏碎的後脑也别了相同的管状发饰，光泽柔亮的发束在颈後俐落地固定起来，垂在胸前的浏海末端也用缀着赭红玛瑙的金属扣住。
「这身行头不错吧!」方拍拍我的肩膀，「我昨天赶工弄完的。」
我点点头，由这两位绝世佳人担任公会门面真是太正确了，如果新皇有後宫的话，就可以让我实际体验一下「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视觉冲击。
不过红袍也太闲了吧！假日没事还做手工艺吗！
「你又让我再度成为隐形人了，方前辈。」我悲哀地望着红袍，「你这是要让他们魅惑新皇吗？不道德啊！」
「你就算打扮了也不会比较有存在感，这是在保护你。」方边说边觉得很欠扁地点头，「还有他们不是去当红颜祸水的。新皇不喜欢这种类型。」
丝毫不觉得这番话的价值观偏差，他摇摇手指，再度扯开一个猫般的笑容。
「他们是要去踏平龙锡殿的。」
*****
「雨城」这称号名符其实，我对朔玛首都芳城的印象就像一幅水墨画，所有色彩都融化在绵绵细雨之中。
这是个矩形的超级大都市，方格状的道路规画充满中式古都风格，向外延伸，三面环山，建在丘陵上的房屋清一色都是艳红屋顶，宅院之间的石板梯阶两旁挂着暗红灯笼，远看点点红光在雨水中晕开，古朴中透露着一种诡谲气氛。
我站在一间小楼的屋檐下，靴子里渗进了一点雨水，在我正犹豫要不要脱下靴子擦脚的时候，夏碎从建筑物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两把红色纸伞。
「谢谢，」我感激地接过纸伞，「是说，真的没有一般的雨伞吗？」
「没有，」夏碎给我一个友善的微笑，「除了纸伞，就是蓑衣。还是你想穿蓑衣？那样双手就可以空着了。」
「不用不用!纸伞很好纸伞很好。」我急忙拉住转身要买蓑衣的夏碎。开玩笑，一个贵族高富帅跟一个蓑衣矮人走在一起能看吗？!
当猎犬已经够惨了，我不要再把形象进化成公子身边的挑夫侍从!
「我们现在要怎麽办？队长还要多久？」我问道，撑起伞跟在夏碎身後，走上石板阶梯。
「没那麽快，他在熟悉环境，方这次没帮我们找接应人，後路都要靠我们自己开。」夏碎看着前方，发饰上的红玛瑙随着脚步轻敲他的胸膛，「你应该听方说过了，公会在朔玛几乎没有势力，做些前置作业是必要的。」
冰炎跟我们分开已经快一个上午了，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甚麽，不过据夏碎说，只是为了让行动更安全，反正时间不急。
寿宴晋见时间对应到我的手表是晚上七点开始，十点结束，连续三天不只皇宫，全城也都会庆祝新皇生日，这就是为何到处都挂着红色灯笼的原因。
这是个热闹又复杂的城市，拥有双重面貌：乾净的街道上连流动摊贩都井然有序，但空气中却飘出很细微的血腥味；明明是个多种族的国家，但路上遇到的几乎都是衣物整洁的人族，好像所有的贫穷和苦难被刻意抹去了，只有同一种颜色。
表面上同一种颜色。
「在你眼中这个城市是什麽颜色？」
拾阶而上，黑袍忽然侧头问道：「在我们逛了一圈之後？」
「混浊到我都不想开启感知了。」我小心翼翼地吸气，「有酸味。前几天这座城市有处死过几个人，就算下雨也洗不掉含冤而死的味道，这里的土地是用怨灵灌溉的。」
「哈哈，」夏碎轻笑道，「是吗？要是在两年前到这里，感知型的你可能会吐出来。这里是连现任妖师都为之叹息的土地，在政变时期这里的幽暗气息吸引了不少崎岖地的黑暗生物，公会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回复生物正常的栖息范围。」
他低头看看石板路，紫水晶般的双眸抹上一层黯淡的阴影，看着雨水形成的倒影出神。
之前任务出了什麽事我并不清楚，也许是失去了重要的夥伴？回到这感人伤心地应该让袍级很感慨吧。
两年前，我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现在能做的只有不造成第二次惨痛经验而已。
真心希望这次任务不会太难。
「时间差不多了。」我看看手表，离晋见还有三十分钟。
「嗯。」夏碎从沉思中抽离了出来，神色又恢复成平时从容优雅的样子，我们已经走到了梯阶的最上层，从丘陵的顶端往下看，整个巨型都市尽收眼底。
我们花了一个下午爬上三个方位的丘陵上，看着夏碎布下以我的能力看不出作用的超复杂高等法阵，我秉持着黑袍没讲我就不随便问的原则，对他们要做甚麽摸不着头绪。
高级法阵特有的金色纹路在我的感知下逐渐鲜明，我看得到夏碎稳定又强大的力量注入了阵法中，金色的线条连接着阵法与黑袍的手指，看来这些法阵还没有要发动，因为没有吟诵咒语，施术者也没有注入足够发动的力量，只是以少量力量维持它们的运转。
「稍等一下，猎犬。」黑袍抽出了一张符纸，「我们不能徒步到宫殿晋见，公会代表以这种形式出现不太恰当。」
「没有要跟队长会合吗？」看看四周，我不觉得冰炎会忽然冒出来跟我们一起去。
「没有，我们和冰炎会分开行动。」黑袍解释道，「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能载两人的坐骑。」
「坐骑？哪里找啊？方没帮我们准备吗？」我惊讶道，我们的後勤竟然这样放生我们！
夏碎笑了笑，摇摇头。
「没有。因为我有一个正在替我出任务的使役，看时间他应该是完成任务了。」他甩了一下符纸，注入咒力到里头，黑色符纸上渐渐浮出一个中文字。
一个暗金色的「亭」字。
「臣服於我手下的诅咒之物，速现！」一手挥下，一道涟漪在半空中散开，几秒钟内没有丝毫动静。
忽然，一阵热风打上我的脸，几乎把我吹得倒退几步。
以符咒为中心，雨水竟然被向内吸入，形成漩涡状。夏碎的金色咒力缠绕其中，远看就像个缩小的宇宙星团模型。
这是什麽异次元大怪兽从遥远宇宙召唤出来时的出场方式啊！
搞得那麽华丽干嘛！黑袍你到底是要招出什麽古代稀有种当坐骑啊！！
热风烘得我眼睛痛，让我忍不住闭上眼睛，一直期待会看见什麽怪物，直到…..
「主人！」
一个小女孩的童稚声音响起，听起来不过十一、十二岁。
我讶异地张开眼睛。
却看到一只身体直径跟都市里那种污水处理大水管差不多粗的黑色大蚯蚓。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有夏碎咒力的金色符文，我会立刻逃下山，头也不回地用十八年来最快的速度冲刺。
「Whatthef……」我不要坐在这种东西身上！绝对不要！
这到底是什麽！我是说笑的黑袍你还真的招出了外星生物啊！
到底是哪个星球的蚯蚓会长那麽大只！
为了不让夏碎和他的宠物伤心，我很努力地克制逃跑冲动，像木桩一样定在原地。
但黑蚯蚓这时候注意到我，一双红眼盯了过来，我一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那是饲料吗？主人要给小亭的吗？」
……这是什麽话！我听错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我大喊道，「夏碎你招错了吧这其实不是你宠物吧这是火星大蚯蚓！」
「没有错啊。」腹黑暖男黑袍露出招牌温和笑容，「这孩子叫小亭，我的使役。」
「谁是蚯蚓！」萝莉音蚯蚓怒气冲天地说道，「主人，小亭可以吞掉这黑衣怪人吗？没长眼的人类！小亭是只蛇！是、只、蛇！」
夏碎轻轻拍了拍自称大蛇的使役，转头对我说道：
「我的错。我一开始在设定诅咒体躯壳时不该让她变得，额，那麽光滑，不过……看成蚯蚓也太夸张，猎犬是不是面具待久了有点缺氧？」
「……对不起我看错了。」我扶额。知道她是一只蛇以後，我对外表稍微能接受了。
「没关系。」夏碎接着说道，「我们会从龙锡殿前的天台入场，那就是晋见的第一道门槛，要有可以飞行的交通工具才有办法抵达天台。」
原来如此，所以才需要坐骑。
连接近宫殿都那麽困难，看来新皇对於一般民众而言根本就是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高不可及的神话人物。
「准备好了吗？我们走吧。」黑袍跳上大蛇，对我伸出一只手。
「好。」
坐上使役，我伸出手来看了一下手表，还剩三分钟。
「不会迟到吧？」起飞前，我紧张地问道。
「我还担心会早到呢。」黑袍的头发被风掀了起来，语气带着笑意，「享受一下时速九十公里的飞行吧！」
*****
沫莺在宫院里面当女官多年了，在她丰富的工作经验中，却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公会」代表人。
在接待完从雪国骑着幻兽过来、有点晕车的巴布雷姆大公夫人之後，她原本想要跟其他侍女领班换班的。她对自己的工作能力相当自豪，只允许自己用最佳状态工作，一点疲劳或不集中都会让她警觉。
远远的，沫莺忽然听到一阵破风声，根据经验，这个坐骑的体积一定非常大，看来来者身分等级尊贵。
想到这里，她便打消休息的念头，亲自接待贵客。
「是菲拉克斯的妖精王驾到吗……」沫莺不动声色地思考道，她身旁站着一排顶级女官，每个人都听到了风声，「不可能，妖精王这次派来道贺的摄政大臣已经到了……」
轰。
还来不及眨眼，强力热风迎面扑来，一道巨大黑影突然闪现，几乎完全遮住了照到天台上的月光。一条似龙似蛇的庞然大物优雅地盘旋在龙锡殿门前，身上的金色纹路闪烁着冰冷星芒。
巨蛇还没减速降落，就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跳了下来。
身形修长的那位带着附面纱的斗笠，一袭黑衣包覆着他高挑的身材，有点宽的袖口露出一双带着半指手套的手，有着一种属於战斗人员的乾净俐落。
另一位较矮小的黑衣人则穿着质料高贵的连帽外褂，他带着全黑面具，衣上扣着的银饰随风叮当作响，精细的月银色刺绣引起了沫莺的注意。
经验丰富的朝廷女官一看就知道，那是「公会」的标志，而黑色是公会里最高等级的代表。
「恭候大驾，公会代表人。」两排女官一并向客人行礼，沫莺走向前向戴着面纱的黑袍说道，「请随下官来，两位。」
「三位。」跟夥伴沉默地对视一眼後，一个温和声音从面纱里传了出来，「还有一位在途中，随後就到。」
正当沫莺要回应时，戴面具的黑衣人说话了。
「他来了。」一个低沉女声说道，「这麽不耐烦的情绪一定是他，接近了喔。我们最好让开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沫莺觉得天台上好像慢慢结起一层霜，延伸出去。
一道光闪过，只见一把燃烧火焰的长枪插在地上。
「冰之翼、水之气，消！」
一道黑影缓缓降落，落地同时冰霜全部消失不见。
黑影起身，雪白长发像冰晶一般反射月光的光芒。
「结果你没找到坐骑？冰炎？」
面纱人问道。
「嗯。我跑得有点远。」被叫冰炎的那个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美得惊人的脸，「稍微借了一下大气精灵的力量。」
沫莺暗自震惊，但还是面不改色的询问道：
「阁下们到齐了吗？那便随下官来吧，切莫耽误好时辰。」
由白发的黑袍带头，其余两人一左一右的跟在後面，靴子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要是没有衣服的摩擦声，沫莺甚至有後面没人的错觉。
这三人不简单，不是灾祸就是救星。
看来公会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处理这混乱的宫廷了。
沫莺在心中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