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忽然消失,我感觉我的屁股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黑袍教授的移送阵发动得又快又准,几乎在语音落下的刹那就完成传送,全班五十多人一齐被传送到了宽阔的室外。
第七武术场。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战斗领域的考场。
不过场地配置跟当时完全不同,考试当天的地面是普通的水泥地,而现在,虽然场地面积一样,却变成了一片阴森的荒原,而且到处都是长满青苔的巨大石块,被巨石遮住的远方隐约还看得到几株死气沉沉的枯木。
室外的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还听到雷声,这是一个要下大雷雨的前奏。
「笨蛋!快过来!」观音同学在我右边低声叫道,他正躲在一块两人高的石头後面。
「到新环境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都要先隐蔽自己,」他的背紧紧靠在石头上,压低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暴露位置等於丢掉小命。」
「你又知道你隐蔽在对的位置了?」我小声质问,「你又不知道独眼巨人在哪里!说不定你正面对着他哩!」
虽然我知道他经验比我丰富,但是一直被纠正也会觉得烦。
话说回来,刚刚教授有说过全员两人一组。
所以我跟观音同学是一组的吗?
「安静。」他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你听。」
我静了下来,但除了风吹过枯树的声音和雷声以外,我没听到其他动静。
「我只听到雷声,现在是阴天,待会儿可能会下大雨。」我被观音同学搞得很紧张,现在什麽声音听起来都有鬼。
我的话却换来他质疑的眼神:
「白痴,那才不是雷声!而且你眼睛瞎了吗?现在天气好得很。」
我狐疑的望着笼罩着武术场的乌云。
到底眼睛瞎掉的是谁啊?
如果我看到得不是乌云的话,那……
轰!
震耳欲聋的雷声混杂着凄厉惨叫传入我们的耳里。
我心里瞬间明白是什麽东西出现,以及雷声的出处。
「独眼巨人出来了!」
被巨石挡住的远处有人呐喊。
比雷声还大的生物怒吼几乎要震破所有人的耳膜,我的手脚因为维持同样姿势而发麻,不自觉的用力让身体贴在石头上。
「欸欸,同学借问一下,」我声音颤抖的问身边的白袍,「你、你们出任务的时候都打这种玩意儿吗?」
「怎麽可能啊!」白袍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你也听到教授说了那巨人差点害他脚断掉,让黑袍脚断掉欸!那一个白袍站在它前面都不知道可以断成几截了!」
那我站在它面前都可以变成肉泥了。
「那,依你白袍的专业判断,这种时候通常要怎麽办?」我的表情严肃。
「躲起来等待黑袍支援。」白袍的表情更严肃。
躲个头!你的策略也太烂了吧!
你觉得会有黑袍来救我们吗?你期待会有黑袍来救我们吗?
现场唯一的黑袍正在观众席看表演吃饼乾!
忽然一连串的炸裂声占领了我的耳朵。
那像是什麽硬物被强力击碎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是个巨大生物在移动。
以那种简直跟八级地震不相上下的震动强度,绝对不是区区人类与妖精可以解决的怪物。
我听到有撕裂声,像肉块被撕开的声音。
「天啊……」我觉得牙齿在打颤,「那东西……在干嘛啊?」
「在把人撕成两半。」观音同学认真的跟我解释。
我没问你啊!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别那麽认真的回答我!
「独眼巨人是一种接近半神的怪物,他们喜欢吃生肉,」观音同学进一步说道,「尤其是人肉。」
意思是如果我拿一盘生鱼片走出去,他还是会选择吃我吗!
我忽然觉得我十八年人生中累积的所有绝望加起来,都不到今天的十分之一。
「……好想回原世界。」我仰面叹息。
「不要害怕。」观音同学拍拍我的肩膀,「我刚才已经想好了,如果真的不幸遇到巨人,我们两个就互捅一刀,这样就不会死那麽惨了。」
你想了那麽久只想到这种破策略?
你到底是怎麽考上白袍的啊?
随着惨叫声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紧张。
「唉,被传到前面的人好可怜喔。」白袍同情的说,「还好我们的位置比较後面。」
「你还有心情讲别人,下一个被撕成两半的就是我们!」我快被这个烂搭档搞疯了。
忽然,白袍伸手示意我不要讲话,他听了一下动静:
「嗯,现在我们的位置已经有点接近,差不多了。」
差不多可以放手一搏了吗?
我手握爆符,深呼吸做好互捅一刀的准备。
说笑归说笑,该面对的时候还是要面对的,虽然真的不是很想出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差不多可以移动到更後面了。」白袍专业的判断道。
我差点用爆符扇他一个巴掌。
白袍心无罣碍的迎接了我鄙视的目光,还满口道理的鄙视回来:
「逃跑也是需要勇气的,什麽等级的问题交给什麽等级的人处理,这游戏本来就不是我们玩得起的,你还真的想顺着教授的意去拼命啊?」观音同学不屑的看着我。
「当然,如果你想自己留在这里我也没意见,」他比了一个请便的姿势,「我自己去躲啦!」
「不不不。」我才不要一个人在这里,说好的互捅一刀呢?
「我们是搭档,要一起行动,」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你是白袍你专业,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虽然观音同学的策略都很废,但是废得很有道理。
「好,你这个原世界菜鸟终於醒悟了,」白袍露出满意的笑容,「数到三跟我一起移动到下一个隐蔽点。」
「三!」看着白袍的背影,我开始拔腿狂奔。
然後看到我这一生永远忘不了的画面。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温热的液体喷溅到我的脸上。
摔落在地上的是半截屍体,身上穿着沾满泥土与鲜血的白袍。
我转头向後望。
独眼巨人站在离我们三四十公尺的後方,正在把眼前的人打飞出去。
巨人的皮肤颜色像腐烂的菜叶,黑中带黄还分布着一块块青苔,它蹲下来就有三层楼高,四肢比例畸形的从躯干长出来,手臂强壮非常,要打碎场地上的巨石就像弄碎洋芋片一样简单。
我终於找到乌云的出处了。
巨人头顶拖曳着一大片混浊的灰色气息,像烟囱一样排放到空中,污染了Atlantis学院的天空。
那是,怪物的情绪吗?
它身上黏着碎肉和内脏,左手握着白袍另一部份的身体。
独眼巨人会吃人。
我想起观音同学对我说的话,更是加快了速度狂奔。
石妖精的脚步没有丝毫疑迟,而是准确的继续移动到目的地。
跟着他跑到另一个隐蔽物後面停下,我还惊魂未定。
的确跟他之前说的一样,那种等级的怪物,我们没有能力处理。
「那个教授到底是那根筋不对啊!」我激动了,「他想杀了我们全部吗!」
「你现在才发现他想杀我们全部吗?」石妖精不耐烦的说,「『那位』教授的死亡教学法可是在全Atlantis恶名昭彰,谁不知道?」
死亡教学法是什麽啊!
难怪全班同学看到教授的时候都吓成那样。
「黎沚教授应该是教高级班的,所以我今年才那麽放心的选了格斗课!」妖精的语气充满无奈,「谁知道会在初级班遇到他……」
我懂,那感觉跟抽到鬼牌差不多。
我现在觉得迪古所谓的潜规则是真知灼见,太有道理了。
感慨了一会儿後,石妖精看了我一眼:
「情况不对就用移送阵,你跑步实在太慢了,我又拖不动你。」
是你跑得太快了好不好,都可以去当奥运选手了!
拖不动能怪我吗?
「我们得继续移动,要快,必须快,所以我直接指给你看下一个地点,你直接用传送阵。」说完他就比给我下一个目的地,那是在好几公尺的一堆巨石群,看起来就颇安全的地方。
我点点头,发动起移送阵,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传送完就遇到巨人。
光线淡下後,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不过我想无论是谁在这个紧张危险的状况下还看到一群白袍在你眼前坐成一圈聊天都会抓狂吧!
「欸?又有人来了耶!」白袍A指着我,笑得很友善,「过来坐啊!」
这种和平的气氛是怎样啊!你们这群白袍在办团康办联谊啊!
还过来坐咧!坐着等死啊?
我对这群白袍深深献上我的鄙视。
「你们……不怕巨人过来吗?」我忍住想揍人的冲动。
「喔,不会啊!」白袍B说道,「它还在外头丢肉块耶,暂时找不到这里的。」
我忽然觉得,观音同学算是很有危机感了。跟他们比起来,石妖精根本就是个超专业超敬业的白袍!
说人人到,观音同学几秒後也钻进了巨石群中,乾净的白袍上沾到了一些血迹,不过身上没什麽伤。
「嗨!伊文斯!」
白袍们异口同声的对观音同学说,还一边很可爱的挥挥小手。
他们有病吧?根本就是一群穿制服的神经病吧?
不过经他们提醒,我才想起来观音同学的本名叫伊文斯。
「原来你们躲在这啊?」伊文斯观察了一下四周,「真聪明。」
别称赞他们好吗?别称赞这群没有危机意识的家伙好吗?伊文斯同学。
「嘿嘿,对呀,」白袍B笑道,「那大怪物找不到我们的,我们设了隐蔽结界和隔绝术,等它接近了我们再用移送阵转移。」
我眼光往下移,地上画了一个很大的阵法,而白袍们就坐在上面。
感知得出来四周有很强的咒力轨迹,还不只一个人的力量,难道他们围成一圈是为了维持符咒运作吗?
「有符咒专精的人才在真好,」伊文斯选了一个位子蹲下,「情报?」
「目标物失去视力,现在正在狂暴的破坏所有碰得到的东西,听觉灵敏,前面几个进战的还没接近就被打飞了,符咒也没用,它速度太快。」白袍A说,「人已经死剩下四分之一了,现在大家都躲着不敢出来,谁出头就是死。」
伊文斯点点头:
「意料之中的事。」他换个姿势坐下,「只是没想到我们连遮蔽处都选在一样的地方。」
「英雄所见略同嘛!」白袍B笑道,「遇到魔鬼教授,学生就要同心协力。」
同心协力一起摸鱼吗?
我仔细观察白袍B,他的气息沉稳,香槟色的咒力轨迹就是来自他的身上,看来他就是那个有符咒专精的人。
「你们就打算一直躲吗?」我忍不住出声,「这样撑得了多久?」
「尽量撑到下课呀!」白袍B说,「我们在外面丢了几个式神,发生什麽事我们都会知道,现在只是在等时机。」
他继续说着:「不过你说得对,隔绝术可能没办法撑那麽久,所以,大家还是安排一下吧!你的专长是什麽?」
他看着我问。
「感知。」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我总不能说我啥都不擅长吧!
「感知啊,那可能没什麽用耶。」白袍B搔搔头,不客气的下了评语,「真要打的话你就躲到後面吧!」
「其他人都明白彼此的专长吧,都不是第一次合作了。」白袍B开始发号司令,「伊文斯武器破坏力强,攻击交给你。」
「远距离攻击的掩护伊文斯,半月型包围,咒力压制,我在目标背後施魔封咒,你们把它逼到我的咒力范围内。」
听起来不错,但是我们真的有办法把巨人「逼到」移动吗?不会反过来吗?
但是其他人没有表示什麽意见,我也就不敢再说什麽。
我算了算,现场加上我有十三个人,除了我以外全是白袍。
「你们都认识吗?」我问道,从他们和伊文斯的互动看来,应该认识很久了。
「对呀,」白袍A和善的回答,「从高中开始我们就在同一个社团,常一起出任务呦!」
「说到这个,明天就是社团展览了吧!你要不要过来我们这里看看啊?」说着还从口袋拿出一张揉得皱皱的宣传单。
看着这张沾满食物污渍的宣传单,我一点都不想打开来。
他真的是想帮自己的社团宣传吗?这种像废纸一样的宣传单只会有反效果吧!
一阵打雷般的怒吼终止了白袍们的对话。
包括伊文斯,所有人立刻跳了起来,整齐得像个军队。
「这麽快喔!」有人转过头对着白袍B骂道,「你的隐蔽术没什麽用嘛!烂死了!」
「喂!我撑很久了耶,已经不错了好不好!大家准备喽。」白袍B提醒道,我想他应该是这群人中的领导人物,都是他在指挥,「数到三就用移送阵。」
「三!」白光乍现。
碰!
我转移到了距离巨石堆二十公尺外的地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刚才待的地方被怪物搥成碎片。
好险啊,要是在慢一秒,我们就要跟石头一起成为碎片了!
看来就算是一群懒洋洋没干劲的白袍,也不能轻易小看。我吞了吞口水。
「伊文斯!上了喔!」白袍B叫道。
在我左前方的伊文斯跑动起来,跟我和迪古对峙的时候一样,身上爆出了鲜红色气息,像火一样熊熊燃烧。
「承载吾灵,封存石之记忆,铁丹,速现!」
半空中鲜红阵法转动,一把巨大的长柄兵器出现在石妖精手中。
那是一把线条冷硬、造形凶狠的超巨型战镐,银灰色的金属光泽在阵法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辉。
拿出武器後的伊文斯眼神与先前完全不同,充满了沉着与自信,暗金色光辉流动着,跟血红色气息相互辉映。他双脚微蹲,跃上一块巨石。
独眼巨人正发疯似的在找寻竞技场里的活物,石头碎块在地上砸出一个个窟窿。石妖精转腰向後,奋力跳向目标,握着战镐的双手对着独眼巨人挥去。
「包围!现在!」
众白袍在目标周围散开,白袍B站在阵型中央,双手向外平举。
大量香槟色的半透明丝线从他的袖子里钻出,在半空中组出精致复杂的咒式。
我第一次看到那麽快的绘阵手法,快到几乎看不清动作。
「天亟方、朱雀现形!」
语音落下,直径约五公尺的金色华丽阵法中出现一个朱红身影。
半透明的红色型体飞出阵法,张开鲜红色的双翅,丰盈的红羽後拖曳着金色丝线袭向巨人。
一声尖锐的鸟鸣回荡在荒原中,红色型体张开鸟喙,发出闪电般的光束。
这是什麽雷射光神鸟啊!也太强大了吧!
只见光束像机关枪子弹一样扫射在巨人身上,在巨人身上留下一道道焦痕。
但是并没有把它逼退。
不但如此,它还躲开的伊文斯的攻击。,让巨型战镐直接砸向地面。
轰!
强烈的震波差点把我震飞出去,沙土散去後,伊文斯出现在一个泳池大小的大裂洞中央。
他的武器威力竟然那麽强!
我想起迪古考试时拿出的那把巨扇。伊文斯的武器跟迪古的很类似,但似乎又不太一样。
「伊文斯其实身手并不好,」我旁边一个没有向前战斗的短发白袍说道,他被白袍B要求在这里待命,「但是他的武器太强了,大幅提高他的战斗力。」
「那到底是什麽?」为什麽跟爆符变出的武器威力差那麽多?
「妖精兵器。」短发白袍解释道,「伊文斯‧或泞能当上白袍,是因为他是专门制造妖精兵器的工匠,也是Atlantis学院里唯一一位非学徒的兵器制造者。」
妖精兵器工匠?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家伙那麽厉害。
在我们说话的同时,石妖精又开始动作。
伊文斯重新跃起,在夥伴们的火力掩护下再度攻击。
但,这次不再顺利了。
「伊文斯!小心!」
一只巨掌伸向妖精。
伊文斯也察觉了危险,但半空中没有任何立足点可以借力改变下坠方向,只能无助的任由重力拉下身躯。
独眼巨人抓住了他。
更惨的是,这个凶残的泰坦族魔物还对着掌中的活物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腐烂的灰绿色尖牙。
被抓住的妖精没有求救,他知道夥伴救不了他。
「伊文斯!!!」
伊文斯‧或泞闭上眼,迎向这场死亡游戏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