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赶路的辛劳,加上暂时不愿与慕承悠打上照面而闲坐在南苑客房,眼看着一丝丝氤氲的白烟在火炉顶盖上飘移,盘坐在卧榻上凝神静气的慕莹生也不由得有些恹恹。
随着一声推门,莫临渊搓着手,脱下披了一层霜气的大氅挂在衣柜旁的木架上,伸手便倒了杯热茶给自己暖身。
「娘的身子怎麽样了?」慕莹生仍闭目养神,可她凭着蹙音已辨出来人是谁。
「她的脉象平稳,只是方才我离开她的房间时遇到慕大人,跟他闲聊了几句。」莫临渊来回转着茶盏,饶有趣味地观察着慕莹生的神色。
只见她眉头轻动,打坐的吐息忽然紊乱,睁开了眼瞧清他眼里的戏谑,惊慌失措的心情方逐一平复地瞪他一眼:「很好玩麽?那他说了什麽?」
她以为自己的心情已隐藏得滴水不漏,却不知落入莫临渊的眼中只是欲盖弥彰。
在初见慕承悠那双凌厉的眼眸时,明明惶恐不安地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只能稳住酸软颤抖的身子,暗自庆幸有以防万一戴上面纱,勉力迎上他的彷佛要刺穿自己的诘问,虚晃一枪,以免她摇摇欲坠的伪装在他面前尽数崩塌。
尽管她知晓,自己的身分迟早要摊开来说,才可为秋湄讨回公道,才可为隐匿近十八年的慕盈夺回应有的对待,只是此刻她却脆弱如柳絮,除了避而不见,尚无坦白一切的勇气。
「自然是——怀疑你接近秋夫人的目的。」甚少看到慕莹生流露出紧张和旁徨,莫临渊挑了下眉,心情不觉有些放松,弯起唇角道。
不过他没说出慕承悠在与他擦肩而过的後一句话:「令妹看起来有些眼熟,不知是否曾在江南待过?」
仅仅一刻的会面,慕莹生尚有面纱遮掩,还是瞒不过这与生俱来的血缘联系麽?话音未散,尽管如遭平地惊雷,他只能强作镇定紧绷起脸,却闻慕承悠已拂袖走过。
「再说,你就不担心慕承悠会再次送走秋夫人麽?」他还以为听到慕承悠去探望秋湄,她会担心得夺门而出。
「有毓王在,谅他也不敢妄动。」慕莹生安之若素地回道。
提到毓王爷,莫临渊才想起在任府时,慕莹生对那张应该神似司眠的脸流露出的激动,心头又升起不悦道:「莹生,这次你用莫家小姐的身分恐怕不妥,慕承悠若有心调查,迟早会知道你已换过姓氏,而且是与他同宗共源的慕姓,虽说不至於查到你会施凝生术,可也足够引起他的猜疑和顾忌了。」
「不然我要用何种身分?毓王雇来随行伺候的奴婢麽?」慕莹生见用来默念心法的打坐已然枉费,索性起身落地披了件外衣、取出些术法的器皿,复又坐回卧榻来擦拭,心不在焉地顺着莫临渊的话闲聊。
「呵,比如说你我装成一对鸳侣,任谁也不会知道我们在何时何地相识。」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睨着她,吐出自己最深重的祈愿。
慕莹生清理法器的动作一顿,复又继续来回拂拭器皿上的微尘,却不敢抬首对上他的双眸。她知晓,跟前不足十步的男子是用何种心情守候了她近五年的光阴。若说是兄妹情谊,也未免太自欺欺人,只怕她早已无法以此身分说服自己那暗自滋长的情愫为何。
可现下这景况、生来带煞的她,能承诺他些什麽?
静默半刻,她低下的头颅闷闷透出一句细如蚊蚋的应答:「我不值得。」
总使相隔有五步之遥,平日因习武而训练有素的莫临渊仍清晰捕捉到她的话,不禁欣喜若狂。多少年了,她不再是对他的感情视而不见、避而不谈,这是否表明她也开始正视起他们之间的关系?
遑论从初识那日开始,他心里便清楚,从来没有将他们之间当成兄妹般看待!
他跨步走去紧紧拥住她的身子,起先慕莹生尚有些抗拒,毕竟她担心若他们靠得越近,对他的危害会越深。
不管她作何挣扎,莫临渊的下巴抵住她的发线,紧拥着她此刻娇弱的身躯。直到她逃离的动静减弱,他的眼眶早已泛泪,在她光洁的前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声线压抑着激动道:「没关系,无论你以前做过什麽,你永远都是我心上珍而重之的女子。」
慕莹生惊愕不已地听着他的声音,恍惚地如在梦中。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亲耳听闻竟有丝丝无以名状的喜悦涌上心头,恍然他的怀抱是如此令她安心,不自觉间也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回抱他宽厚的背,轻喏道:「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若我真怕你是负累,又怎会不顾一切地来江南寻你?」他稍稍推开慕莹生,按住她的双肩,俯首便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低吻,末了方看她艳如桃李的脸容慎重道:「待你为你娘亲讨回公道,我们便接她回去颍州照顾她下半生,好麽?」
望向他真挚的眼,她心中一动,右手抚上他略嫌憔悴的脸。唇间的温热犹如烙在心间,他的承诺犹言在耳,她如受蛊惑般只能微微颔首。
眼看着襁褓放在藤篮上,秋湄坐在床上手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焦急喝着,若不是任芊芊恫吓她不乖乖喝光汤药,就要抱走她的孩儿,她也不会轻易就范。
「娘!您喝慢些,莫要烫着自己了!」任芊芊哄着她,一边顺着她的背,端来一碗蜜饯。
「我喝完了,快把盈儿抱来,我要哄她睡觉。」胡乱抓了一把蜜饯吞进肚子,秋湄扯着任芊芊的袖角、忍着泪哀求道。
「让本王抱过来吧。」毓王弯腰捧起襁褓,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秋湄的手上,才使她破涕为笑。
此时,慕承悠推开房门而进,便靠近床架关心地问道:「芊芊,你娘她怎样了?」
任芊芊尚未来得及应答,秋湄一见来人便花容失色地紧抱着襁褓,蜷缩起身子退後到墙边,惊恐地摇着头:「别、别过来夺我孩儿!」
慕承悠见她仍是抗拒自己,既是恼怒又是心疼,可毓王在场又不好发作,进不是退也不是地僵在原地,只能轻轻叹气、放柔了声音:「湄儿,你还认得我麽?」
良久,他以为再也听不到秋湄的回应,正背过身打算离去,耳畔方响起秋湄的细声啜泣:「老爷⋯⋯」
时隔数日的夜深时分,慕承悠靠在房间的太师椅上呷着茶,一字不漏地听着下属的报告。尚没听到莫莹生有任何不利於自己的消息的他,忽然横眉竖眼道:「你说莫莹生在三年前改了姓慕?查到原因为何麽?」
男子冷汗直冒,但仍据实禀报:「回大人,属下尚未查清,只知晓莫莹生从瑶谷回到颍州後便性情大变,终日深居简出。倒是有一事奇怪,有人目睹平遥府布政使的六公子曾两度拜访莫府。」
「有何怪哉?无非是身为商人的莫临渊为了商场上的方便而收买官家子弟罢了。」
「大人有所不知,这六公子平日在布政使府并不受宠,而且他终日醉心书画,与莫家并无生意往来,更不在莫临渊结交的朋友之列上。且在他拜访莫府时,沈恕已锒铛入狱,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帮助莫家的家业。」
「既有蹊跷,那还不快去彻查!」
接收到慕承悠的指示,男子抱拳低头道:「是!属下调查清楚,再向大人禀报!」遂悄无声息地退下。
慕承悠紧抓着手中的杯盏,一用力便捏成碎片,茶水混和着他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飞溅淌落,冷冽的空气中只听他一句喃喃低语:「莫莹生,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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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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