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莫临渊还是没能把慕莹生从本能寺带出去,并非因为夜里赶路受到限制,而是慕莹生甫出水洞便因连日滴水不进、四肢乏力而昏倒了。
最後莫临渊把她安置在一间佛堂的静室中休息一晚,而自己守在她床塌边握着她略显冰冷的右手,眼眸则看紧在一旁卧榻熟睡的秋湄,侧旁还放着那张襁褓。
待翌日秋湄醒转後,汲取安全感般,一看到襁褓便抱上手片刻不离,他们也没再提起要带她去见慕承悠,只说是任家的亲戚。由於毓王爷夫妇归宁,任夫人非常想念她,这次便特地前来是和她一同去拜访任家而已。所幸她没有起疑心,对昨夜跪地请求的一幕彷佛也记不起来了,顺从地跟随他们出了寺院。
紧盯着慕莹生用过一些素菜,莫临渊才放心地让她扶着秋湄下山。只不过本能寺过於清静,就连天际发白就早起打扫的尼姑也没有见到,颓败给霜打的落叶堆砌四散,踏在上面倍感凄寂肃杀。
「我放了些迷药在寺僧的茶水中,不会有人来阻挠我们的。」斜眼睨着她因疑惑而微蹙的眉头,莫临渊不禁莞尔一笑,多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在此刻亦烟消云散。
顾及慕莹生仍虚弱的身子,莫临渊放轻了缰绳驭马前行,回到任府已是费了两日的功夫。
他们一进府,便收到任府管家的消息,连枝竟在昨日跌落庭院的荷花池,虽然最後被毓王爷救了上来保住性命,可如今高烧不止,情况堪忧。
至於毓王爷也因此受了寒,不知是否触动了旧疾所累,缠绵床榻中久咳不下,尽管随行的御医开了药算是舒缓了病情,只是暂时仍未能沾地。
管家那里说不清楚这事的来由为何,他们只知晓整个任府都因毓王爷病卧於塌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周围的家仆皆行色匆匆,神色慌张,也没人有闲暇能招呼他们,彷佛天已塌了一半似的。
本来在路途中已想好先去毓王爷那里道声招呼,随後就陪着慕莹生去清潭府的,可如今出了这般乱子,他无奈地叹了声气,只好托了管家先代为照顾着秋湄,便和慕莹生一同去了连枝的厢房探望她的状况。
进入到连枝的房里,挨近她的床铺望了下她的脸色,只见她鬓角叠满了细汗,双唇不住微弱翕动,似乎发出阵阵梦呓。他伸手一探她额头的温度,确实高热未退,但幸好已经有人在她浸了寒水後、拿乾衣裳给她更换,且依她现下散汗的状况,应是会慢慢退烧了。
慕莹生坐在床边,帮连枝掖紧了下被角,喃喃道:「连枝,到底发生何事了?」
之後呆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见她的身体逐渐降温了,也不再絮絮自语、酣睡入梦,慕莹生才放心地跟在莫临渊背後转身出了门,意欲去拜会一下毓王爷,也顺便了解这事的来龙去脉。
西厢裁满了盈缀枝头的冬樱,橙红的花蕊细长如针,犹如身处盛春烂漫的庭院,为这寒风席卷的直辖州府添了一笔柔媚的风光。
毓王爷的房间已散去一群人,如今独留毓王妃任芊芊和随行的李御医在旁看守。莫临渊和慕莹生敲门而进时,他才幽幽醒来,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浓重的咳嗽。
欲起身下床,便给任芊芊按住肩头,柔声细语地叮嘱他莫要出外,免得又染了风寒。他才恹恹地斜倚在床头,问了几句连枝的情况,忽而独自低头沈思,神情晦暗不明。
莫临渊向毓王爷道了声安,慕莹生便从後面走近一看,瞬时给钉住了脚步。她凝住眸色在卧床的男子身上流连,良久无法再多踏近一步,吐出的嗓音隐隐带了些哽咽:「司眠。」
即便如此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只有这几步路的距离,室内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莫临渊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她的脸,这个名字,萦绕在他心中六年了。可毕竟他从没见过出现在慕莹生十岁时的司眠,因此不知晓那人的长相如何,更没想过在茫茫人海中能在重遇他。但这个人,有可能是面前的毓王爷麽?
轻轻为毓王爷顺背的任芊芊也不由得错愕,转而厉声呵斥:「慕姑娘,我阿爹将你视作上宾,可没想到你如此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王爷名讳?」
一言惊醒梦中人。
莫临渊还兀自思索毓王爷和司眠的共通点时,才恍然想起毓王爷的名字是「周世绵」,正巧与司眠字音相近,不知这是否巧合,或真是冥冥中自有主宰。
毓王爷缓下咳嗽,低笑道:「能让莫公子魂牵梦萦的女子,今日得见,确是与众不同。」
听得如此言语,莫临渊立即掩唇清咳两声,不得已打断毓王爷的调笑,抛下方才对其的疑问,转移到他们该办的正事上:「莹生性格耿直,请王爷和王妃切莫见怪。不知王爷的身体好些了麽?连枝不会凫水,这回若非得王爷出手相救,恐怕现下已葬身池底了,在下代她感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莫公子不必挂心。本王在琰海关初见连枝姑娘时已有故人之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不说这个了,连枝姑娘如今的情况如何?」
「多得御医的诊治,连枝已经慢慢在退烧,相信并无大碍。」莫临渊拱手作揖拜谢,神情转为严肃道:「在下这次前来除了关切王爷的状况外,也想知道到底连枝是怎麽落水的。」
毓王爷一瞥旁边静默的任芊芊,她微微变了脸色,随即便上前扶着他的身子,缓缓道来:「都怪我不好,昨日午後路过荷花池时,我看见池面沈甸甸地漂浮了一堆浮萍,便想起了儿时常蹲在边上游玩的回忆,遂玩心一起,拿了一根竹竿将那一片片的浮萍捞起。当时连枝姑娘刚好经过池塘,便主动提议帮我一起捞浮萍,却不知她一时不察、失足跌下水,可惜我也不谙水性⋯⋯」
看了眼任芊芊那因含泪自责的模样,毓王爷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又怎能怪你?莫公子,本王会让李御医照顾好连枝姑娘的情况,若她醒来,她想要怎样的补偿,本王都可满足她。」
「王爷言重了,既然是连枝自己不小心落水的,现下情况已算稳定,而且王爷为救她染了寒气,还命御医料理她的病情,反倒是在下过意不去了。」
莫临渊的一番体面话让任芊芊卸下紧绷的脸容,释出微笑的歉意,握住毓王爷的手让他不必为此劳心。
「但至少,毓王妃得向连枝赔个不是吧?」
一直没吭声的慕莹生对这温情盈盈的场面视若无睹,幽幽地飘出一句,打破了本该接下去的暖语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