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苦寒之地,冬夜寂寥,唯一门面装点得体的客栈也只勉强能招待毓王等人,加上莫临渊和连枝主仆,已是难以再接收其他的客人。而且掌柜只能拿出馒头糙面之类的粗粮招待,一众随从皆食之无味,若非见毓王尚且不嫌弃,自己碍於情面不好发作,怎麽也得咽下去罢了。
更何况,毓王在席间偶有咳嗽不适,谁也不愿惹得他不高兴。
连枝见他穿得厚重的身子看上去仍旧如纸单薄,以为他感染风寒了,想起上一次慕莹生在宝莲净苑的情形,不禁道:「毓王爷这般弱不禁风的,莫不是惹了病?我这有一道偏方,喝了或许能缓和您的咳嗽,不如就⋯⋯」
谁知此言一出,任芊芊便在毓王回应前微笑道:「赵姑娘有所不知,王爷这样已是旧疾了,市井偏方良莠不齐,以王爷万金之躯,恐怕不能冒此风险。」
本来毓王想着一试无妨,但任芊芊都开口了,他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看着连枝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只好歉然道:「王妃说得不错,赵姑娘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倒是姑娘的面孔,本王见着有些许熟悉,莫非之前在哪里见过麽?」
连枝托着腮想了一会,还是对毓王印象全无,心想难道是因为她的长相有几分像任芊芊,才引起这疑惑麽?但说相似,也只是眼眸有些像而已。可这麽一想好似本末倒置了,她感到有些头晕道:「王爷说笑了,在此之前,连枝不曾见过王爷。」
忽地珖琅一声,任芊芊的茶盏握不住似的滚落在地,洒了毓王一袖子的茶水。她慌忙从袖中取出丝帕小心印乾,竟有些脸颊发白。在毓王连声安慰下,才卸下担忧地重拾起杯盏。
「毓王虽出生高贵,但仍能跟大家同甘共苦,实是难得。」看其他人的隐忍不发的模样,为缓和气氛,莫临渊举起一杯清酒,向毓王先饮为敬。
领会到莫临渊的用意,毓王从善如流地端起满上的杯盏,正欲一乾而尽,却给旁边的任芊芊夺走了杯盏,嗔怪道:「御医吩咐了王爷您不能饮酒,这杯就让妾身代饮吧。莫公子,请。」话音方落,她便向其示意,利索地嚐尽方休。
外面冷风飕飕,枝摇叶落,纷纷放下木箸,大夥儿本已恹恹地意欲晚膳後便回房洗漱,忽闻任芊芊道:「今夜多得各位护送王爷和我到甘芜府归宁,才一路相安无事,又有缘遇见莫公子和赵姑娘,就让我献上一曲为大家助兴吧。」
「芊芊,你怎麽⋯⋯」毓王抓起任芊芊的手,不解素来娴静的她为何突然有此提议。
此话一出,一众随从想要告退的萎靡脸容都来了精神。本来旅途苦闷,琰海关内又风沙漫天,方圆百里渺无人烟,比起繁华锦绣的承天府自是少了很多乐趣。
饭菜撤下後,任芊芊已向店家借来了一把琵琶,向上座的毓王微微一笑,正襟危坐地端坐在客栈正中准备弹奏。斜眼瞥见客栈拿出的乐器中还有一把古筝,便朝连枝道:「只有我一人独奏怕有些单调,不知赵姑娘会否演奏古筝?」
被点名的连枝顿时窘迫地低下头,看向掌柜那儿几件乐器,忙摆手道:「王妃,可是我不会弹古筝,其他的也⋯⋯」
「是麽,那真是可惜了。」任芊芊拨出几个音试弹,满脸惋惜道。
不少随从接连向连枝投去鄙夷的目光,莫临渊见状,轻轻拍了下连枝垂头丧气的肩膀聊作安抚,打开包袱取出了一只玉箫,站起身走到任芊芊前面施礼道:「在下才疏学浅,略懂一些皮毛的笙箫之技,若王妃不嫌弃,便让在下代替连枝为您伴奏吧。」
给莫临渊拾掇起包袱的杂物,连枝便松了口气道:「幸亏方才有少爷在场,不然我就被其他人嘲弄了。欸,若小姐在的话,以她弹的一手柳琴,必定能叫所有人叹为观止。」
在连枝端来的铜盆里用巾帕抹了把脸,莫临渊愕然应道:「喔?你也知道莹生通晓柳琴?她也好久没在我面前抚琴了。」
忆起慕莹生在他刚来莫府时,便常常屈膝盘坐在梨树下对着他满园药草弹唱,好让他点评她有否在孙碧岚的指导下进步神速。可明知他只会摆冷脸,她还不断自言自语吹嘘自己的模样,不觉就弯唇一笑。
「那是两年前,因为常去的布庄突然闭门,我回府时无意中在小姐的庭院里听到她弹吟的曲调,後来爷爷告诉我才知道那日是夫人的忌日。」连枝偷瞄莫临渊的神色,察觉自己好像扯到了不该说的往事,才慢慢地止了口,转移话题:「呃,没想到毓王妃今夜这麽有雅兴,还好有少爷你一起合奏,不然像我这样对音律一窍不通的,定会让她扫兴而归了。」
连枝这麽一提,莫临渊才想起从回廊下一直在想的疑问:「连枝,你之前是否见过毓王妃?」
「没有呀。莫非因为我和王妃长得有些像,少爷你猜测毓王妃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妹?」连枝挠了下脑袋,转了一圈过往,但最後只能可惜自己是家中独女,并没有任何可以攀结毓王妃的关系。
「胡说些什麽?没有就好。」可能是自己过於敏感了,或许事有凑巧罢了。他松下绷紧的神情,脱下外袍叠在床边的圆头凳上,在连枝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的背影道:「别想太多了,明早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吧。」
接连四日的赶路,加上跟着毓王一行人能顺利进出州府,莫临渊和连枝在四日後便进入到甘芜府的任家府邸。
「爹、娘!芊儿回来了!」风尘仆仆的任芊芊携着毓王的手,踏入门槛、一见任孜泉和甄茹早在门棂处翘首以待,不禁感时溅泪,提步上前拥抱甄茹。
「芊芊,娘真想你啊!但看到如今毓王爷待你这般好,娘便高兴了。」甄茹轻轻拍着任芊芊的手背细语喁喁,也顿时满怀安慰。
旁边的任孜泉虽也欢喜,但礼节仍做得周全,一看到毓王便俯身行礼:「小民见过毓王,有劳王爷千里迢迢陪伴芊芊回来归宁了。」
毓王连忙弯身扶起任孜泉:「岳父大人不必多礼,本王才是要感谢您们忍受千里之隔,将芊芊嫁予本王。」
「王爷言重了⋯⋯」任孜泉喜色盈面,这才看到莫临渊大步流星地踏进,环顾四周後崩得更紧的冷峻面容。
一道淡然的质问从他唇间逸出:「冒昧打扰各位了,不知任老爷可知莹生在哪里?」
任孜泉虽对莫临渊的身分一头雾水,可一听知道他是来找慕莹生的,还是跟着毓王一起,便是他的座上客,也如实道:「莹生小姐探望过夫人後就回去颍州了,对吧,娘子?」
一接到任孜泉转向她确认的神色,甄茹强作镇定地点了下头,却不知在莫临渊凛冽的眼神下脸容逐渐褪去所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