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玄麟,春花跟寒婵她们如何了?"
柳玄麟纠正"宁潜。"
"宁潜。"沈今惜撇撇嘴,不就一个称呼而已吗?
她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世界上只有一人,便是她沈今惜,连父母都不曾喊过,竹马尉迟衍也不曾。
他原字为扶龙,弱冠之後便自己改为宁潜,宁为潜龙在渊,意欲告诉皇上,我会帮你儿子,但不是明着来帮。
柳玄麟不要权不要利,他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待尉迟衍安全登上皇位,就是他出世之时。
人与人之间最逃离不了"利",这个东西,柳玄麟这种利诱威逼无效之人,正是皇上忌惮。
"春花受了轻伤,她现在很好,寒婵......"柳玄麟一顿看到沈今惜透澈的双眼立刻改口"寒蝉她正在养伤。"
罢了,这些肮脏的事自己知道就好。
柳玄麟也没骗沈今惜,寒婵确实在"养伤"。
沈今惜却一脸凝重"寒婵有点问题。"
"我在处理了。"
沈今惜不多问,她不傻,她能感受出寒婵心里那点不甘愿,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阴奉阳违,这次绑走她的黑衣人武艺明显不强,寒蝉不弱,她撑不到一下就打输了,甚至没有去找救兵,任自己被送往属中,唯一的可能她故意放水制造意外,又故意隐瞒,非常希望自己遭遇不测。
一阵沉默,柳玄麟不开心了"那柳玄麟呢?你怎麽不问问他?"
沈今惜眼神有些嫌弃"那柳先生呢?"
发丝卷在他节骨分明的食指,他高挺的鼻梁贪婪嗅着手中的发,似是中毒一般,不可自拔。
"柳先生很不好,非常不好,他活到二十,第一次如此失控,如此生气。突然间你不见了,他像个无措的小孩一般着寻找着你,他在想万一你不再了该如何是好?得到了你在属中美仙院的消息他心几乎凉了一半,一刻都不想停留,连夜快马加鞭,他不断祈祷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可他却得道了你不甘受辱自剃,他不断欺骗自己,你一定活得好好的,直到见到你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他又气又喜。"
眼前的柳玄麟像是一个受伤的孩子,沈今惜凑近身子他一个拥抱抚摸他的头,轻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抚孩子一般。
柳玄麟挣开沈今惜的拥抱,脱了鞋子与外袍,上了床,又将头埋在沈今惜怀里,继续刚刚拥抱的动作。
原想说个两句,但看到他疲累的侧脸又咽了回去。
清晨
沈今惜睡眼惺忪伸了个懒腰,听到身旁那人沉声问道"你想怎麽处理老鸨?"
她揉了揉双眼"我比较想知道是谁把我弄来的。"
大厅中曾老鸨很是冤枉,拿钱办事,没想到引火自焚"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曾老鸨口中的京中贵人不难想,八九不离十,估计是崔家的,可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绑架一个"庶女"?
屋内沈今惜,眉头深锁,拿着笔漫不经心的涂涂画画。
柳玄麟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後,轻轻推开她皱成一块的眉眼,明知故问一般"何故这般烦恼?"
"宁.....潜,你来帮我解惑。"
还是很不习惯叫他宁潜,可有求於人比先放下身段讨好。
"什麽疑惑?"柳玄麟坐下抖开扇子轻轻搧风,一双凤眼明亮,能看得出他现在心情不错。
"徐舞琴是徐四娘莲夫人的妹妹,她就是尉迟荣永川王的亡妻,清河的母亲,是吧?"
"是。"
沈今惜又问"那为什麽莲夫人在徐舞琴死後便匆匆嫁人,甚至还嫁了个短命鬼?"
"啧!我这肩也不知怎麽回事忽然酸的很。"柳玄麟合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沈今惜见他愿意告诉自己,立刻凑近站在身後替他捏肩"继续说!"
以往柳玄麟都不愿告诉自己这些事,这次也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柳玄麟抖开扇面继续说"这也不是什麽秘辛,发生在很久以前,西域和亲公主伊那塔心悦尉迟荣指名非他不嫁,可那时尉迟荣已经有正妻徐舞琴,两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尉迟荣坚定拒绝了西域公主伊那塔,皇帝震怒将尉迟荣贬到瘴疠之地封烈阳王,连带徐舞琴一起,烈阳王尉迟荣的封地乾旱疟疾缺乏粮食,唯一一条大江早已乾旱充满着泥水,不久暴动四起,尉迟荣被暴民砍了左手囚禁起来,他的妻子徐舞琴为救夫婿身怀六甲向天祈雨,之後动了胎气提早生产,降雨未临,徐舞琴死於难产,可清河一诞生旱江的水一夜之间变得清澈,之後徐四娘得知妹妹死亡的消息悲痛万分想不开就把自己嫁给半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啊?就这样?"沈今惜显然不信,总感觉柳玄麟隐瞒了什麽重要的东西。
"这事发生时我还在奈何桥排队。"言下之意他知道的就那麽多了,时间过得太久,历史不可考。
"那伊那塔公主最後呢?"沈今惜好奇一问。
"她是我娘。皇上怎麽会放过与西域和亲的机会?自然是用一些法子,把她留在了这里,而朝中身分配得上一国公主的人除了尉迟荣便是我爹镇国公柳亦之,两人几乎是强买强送凑成一块,两人相处起来也像是奉命行事一般,不冷不热,像是个陌生人一般。"
柳玄麟还是第一次这般语重心长的与她说话。
"所以,离皇家远一些,为了稳固皇位他们什麽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皇上这病就交给悟尘大师,你只管做好你的柳夫人。"
沈今惜默然,现在她多了一条通往避风港的路,可这是她想的吗?
冷静下来,颜府众人的死她历历在目,颜旭的死是她一辈子忘不掉的痛,现在她重生了。
有别的颜笑玉,她早已不是颜笑玉,那她又是以什麽身份介入颜家?
她心理清清楚楚自己早已是个局外人,可依然欺骗自己还在局中。
那她该如何选择?当自己是沈今惜一世长安,怀抱着遗憾与仇恨步入坟墓,或者继续欺骗自己是颜笑玉,还是那个颜府小姐。
不,她谁也不是,她当不成沈今惜也当不成颜笑玉,她便是她。
她迫切需要一个宣泄的管道,谁都好,无所谓了,既然是皇家害死颜家,使得我现在颠沛流离,孤身一人,那这笔债就找皇家讨罢。
倘若没有这般波折,自己还是那个幸福的颜府小姐。
沈今惜沉静了很久,忽然间抬眸吻上了柳玄麟。
红唇轻启。
沈今惜与柳玄麟对视“宁潜,维持现状便好。"
我不奢求所谓的一世长安,只求问心无愧。
沈今惜轻轻推开柳玄麟,轻抚他长满胡苒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冷的渗人。
两人坐了起来。
医者对於血的嗅觉特别灵敏,低头一瞧他的右手紧握,手上本就有伤,伤口再次撕裂,鲜血泊泊,鲜血染红了床榻。
沈今惜将他的手慢慢松开,似是哄小孩"我只说维持现状,你何故这般置气?"
"宁潜,人除了幸福,还有责任。"也许沈今惜想过当柳夫人逍遥自在一生,但终归是妄想,人除了幸福还有责任,责任未卸,就没有资格享受所谓的幸福。
柳玄麟不语。
她轻轻撩开柳玄麟的衣襟,绷带上染了丝丝鲜血。
沈今惜叹息"可有带药?"
柳玄麟依然不语,他似乎在等一个能够说服他的解释,沈今惜是聪明人,自然懂柳玄麟的沉默在等待什麽,可她无法告诉他真相,真相似乎是一条紧紧缠绕在心口的锁链,每当她想解释,心便会绞痛不止难以呼吸。
沈今惜退下他的衣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再次显露在她的面前,提醒了她,柳玄麟并不如他的表面光鲜亮丽,她也是。
好再美仙院有简单的止血药与绷带,唤了人送进来。
绷带紧紧黏着伤口,沈今惜小心的拉开绷带,但还是不免扯到皮肉,柳玄麟一个眉头都没皱过,还是维持着刚刚那副表情。
沈今惜缠着绷带的手停了下来,轻叹"宁潜别这样,好吗?"
最终柳玄麟的沉静打败了沈今惜,她拗不过柳玄麟败下了阵"让我想一下好吗?"
一直沉默的柳玄麟终於开口了"好,今夜子时。"
沈今惜将自己关在房内,不知不觉间原本高挂的太阳,换成了柔和的月亮。
观路在外边敲门"沈小姐,主子有找。"
沈今惜应声推开门,非常不想面对,一路上步子刻意放缓,观路也不催促,伴随着沈今惜慢慢走。
亭子中,柳玄麟换上了一身绣有金丝藏蓝色衣袍,为他增添几分儒家子弟的气息。
观路将沈今惜送到亭子後,退到远处候着。
沈今惜不做迂回单刀直入"三年,我需要三年,如果你....."
不愿等,就算了。
柳玄麟想都不想,回覆道"好。"
"你不会好奇为什麽是三年?"
他的笑声从鼻腔而出,反问"问了你会回答?"
"不会。"
柳玄麟走近垂眸,单手卷起她的发尾"我等你三年。"
"我们回去吧,你有伤别受凉了。"
柳玄麟拉着她坐在了凉亭的石椅"再陪我赏会月。"
"现在哪有什麽月亮,黑茫茫的一片。"
柳玄麟将沈今惜拉到怀中,用硕大的披风围住她,将头埋到她颈间,闷闷地说道"一会就有了。"
柳玄麟低语"有那麽一瞬间,我突然後悔了。"
她不敢乱动,怕扯到柳玄麟的伤口,她坐在他的怀中"什麽?"
柳玄麟没回答,只是抬头"你瞧,月亮出来了。"
沈今惜不做追究,他有他的秘密,她也有。
乌云被月光拨开,一轮完整的明月呈现在自己面前。
沈今惜感叹"不知不觉间六个月了。"
从一开始意外间捡回了柳玄麟,不知不觉间变成这般亲昵。
"是阿。"
柳玄麟後悔了,如果当初没有去命人漆催怡萱墙上那字,那今日沈今惜就不用受这般苦难。
可现实就像脱了疆的野马般不受控,他不曾想到寒婵会如此阴奉阳违,崔语算竟然敢明目张胆,直接将人掳走卖去远方。
终归是自己太恃才傲物了,不过他很庆幸,至少上天还有给一次挽回的机会"还好,我没有失去你。"
沈今惜打包票"你放心吧,我没有那麽容易死的。"
柳玄麟抱紧沈今惜承诺道"不会再有那种机会了。"
次日,沈今惜整顿衣袍,搭上了马车,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忽然间想起了那个哑姑娘。
"等等,我还落了一个人。"
哑姑娘正坐房中,手中写者字帖,表面一派轻松,可手中的字却不复以往端正,杂乱无章,显示出他混乱的内心,他放下笔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只剩几只麻雀在啄食。
好安静,他如此想。
忽然间,一个人驱赶了罗雀,出现在自己眼前。
"走吧,我答应过你的。"
那笑容如昙花一现一般,哑姑娘点头。
柳玄麟不知道他的身世,沈今惜只说他是在美仙院帮助过自己的一个哑姑娘。
去查,也只知道他是一名被富贵人家发卖的婢女。
沈今惜知道这并不是真相,只是逢场感叹"长的这般漂亮,也不知是那户人家如此狠心发卖,要是我是男的一定娶他。"
柳玄麟将她的脸拉正"我跟那个哑女,谁好看?"
沈今惜嗤笑"得了吧,难不成你还想跟个姑娘比美?"
若要柳玄麟如仙人一般清高令人敬而远之,只可远观,而这个哑姑娘如人间妖精,长相极为艳丽。
"美仙院那些被抓来的姑娘。"
"我临行前安排许闯去处理了。"
沈今惜只是点头,她不敢继续问下去,怕自己又动了恻隐之心,像美仙院这些被抓去的姑娘,即使救了出来也未必能归家,那些女子无才,没办法自力更生,等待她门的结果不外乎就只有两个,被抓去当贱妾,或着重回烟花之地。
柳玄麟显然看出她的担心"我跟许闯说过了,要是她门不能归家那便安排差事给她们,我旗下正好有几处茶楼缺人手。"
"谢谢你,看不出来其实你人还挺好的。"
柳玄麟露出一抹微笑"别谢我,我只对你好,我知你生性善良,定不会无视那些被抓去的姑娘。"
等者那些姑娘的并非一般的差事,是与寒蝉一般的"婢女"工作,但总比流落青楼卖身来的好。
一路搭着马车走走停停,每到一处便会停留下来玩个几天,将近走了一个多月。
终於回到了京城,那所谓的"家"。
一推开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泪崩的春花,以及一旁盘点嫁妆的季明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