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常常会有这样的事。
因为一个活动、一堂通识课而聚在一起的人们,有人因此成为要好的朋友,而有人直到活动、课程结束,哪怕明明同一组,却仍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也许你今天认识的人,在明天的路上,依然是千百个擦肩而过的人之一。
但也有可能,仅因一次见面,哪怕不知道名字,也能在某个公车站牌畅谈。
江闻砚和颜聆语大概是属於後者吧。
说实话,财法系的系馆和数媒系的系馆离得不远,以前大概是因为不认识而不曾留意,现在一留心,才发现在路上遇到对方的机率其实颇大的。
每一次遇见,两个人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多聊几句,不过还是会向对方打招呼──这已经比班上有些同学的关系好太多了,招呼都不打的那种。
但也就这样了。
晚上,江闻砚在宿舍里打电脑游戏,等着进入游戏画面的过程中,和队友语音聊天。他们这一队里的人都是自己系上的,聊着的话题从日常到游戏,然後谈到了学业。
「欸,你们做服务学习了没有?」一个人问道。
「靠,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
「怎麽可能做完了!」
「哈哈哈哈,我就是做完了,怎麽样?」
「我下个月会做完……」
一时之间,队里各种声音都有。
江闻砚听到这个话题,默默看了一眼书桌角落的服务学习时数卡,他猜上面可能还盖了层灰。
服务学习是C大规定每个学生都要做的事,每学期都有固定的时数。以往江闻砚在学期初就会安排好,但是对学业越来越不上心的他,在这学期之初直接忽略了这事。
而学期,已经过了一半。
队里开起这个话题的人名叫陈品昇。他先把队里还没做而且不知道要做什麽的人给嘲了一遍废物,然後再抛出自己开启这个话题的理由:「好啦,我有个好康的要报给你们。学校那个爱心关怀社你们知道吧?他们要去基金会做志工,人手不足,正在到处找人呢,你们要去吗?」
陈品昇把这个活动仔细的说明一遍。
队里又一阵吵吵闹闹。
「为什麽行前训练有两次?这样超麻烦的!」
「我是很想去啦,但是服务那天是我和女朋友的交往纪念日……」
「屁啦,你这鲁蛇哪来的女朋友,是要跟右手过纪念日?」
这个活动在服务之前要开两次行前训练,而行前训练的时间刚好是系上篮球队练习的时间,最近系际篮球赛又要开打,有参加系篮的人都不想为了去服务而向球队请假。
篮球在C大是很夯的运动,这个游戏群里参加的人很多,剩下没参加一两个也是因为听到两次的行前训练觉得麻烦而却步。
陈品昇也只是随意问问,并不期望自己真的会找到人,毕竟这群一起打游戏的朋友是什麽尿性他很清楚。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酸几句:「你们的爱心在哪里?我真是太失望了!」
「陈品昇你又为什麽会去,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少在那边装!」
陈品昇喜欢的女生是爱心关怀社的社员,这件事在他们几个男生间不算秘密,如此看来陈品昇参加服务的动机可能不单纯。
江闻砚在这个时候插话:「行前训练的内容是什麽?」
「嗯?噢,因为基金会里都是听不到的小朋友,但是大部分的人没有和这样的小朋友相处的经验,所以行前训练的内容都是关於怎麽和听不到的人相处,还有要说明服务当天的流程。」
几个关键字引起江闻砚的注意。
「你再说一次时间是什麽时候?」
陈品昇有点意外,「江哥,你要参加?」
「我考虑考虑。」
几天之後的晚上,江闻砚准时出现在行前训练会上。
训练会表定时间是在晚上六点半开始,江闻砚刚过六点就到会议教室门外。想想平常他上课都是压线踩进教室的,今天这个状况要是被朋友知道,大概会很讶异吧。
活动由爱心关怀社主办,江闻砚作为一个非社员的外人,不确定自己来对教室了没,又怕进去教室後只有自己一个尴尬坐在那,经过几番确认和犹豫才走进那间空荡的教室。
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着一个女生负责处理签到事宜。她看到有人进来时打量了一下对方,「啊,是你呀。」
江闻砚不是没想过会在这个活动里遇到认识的人,但他想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眼前这位。
颜大姊。
那个眼神锐利、气势强大的女生。
又再一次沦为不算男人的江闻砚弱弱地向颜大姊打声招呼。
「非社员的名单是这张,你找你自己的名字签名。然後你知道非社员要缴一百元吧?」
「知道。」他乖乖拿出钱包。
「嗯,我开收据给你。」颜大姊看了一眼他在签到单签上的名字,一边念出来一边把名字写在收据单上,「江闻砚是吧?给你。教室里的位子都可以坐,不过麻烦往前面一点。」
江闻砚说了声好,看一圈教室的位子,选择坐在前面第二排。
大概过了六点十五分,比较多人陆陆续续进教室,等了十几分钟,在会议开始前十分钟,陈品昇也来了,坐在他旁边。
「江哥你什麽时候来的啊?真早。」
江闻砚偷偷往後瞄一眼,「我以为你会坐後面。」
陈品昇当然知道後面的位子坐着谁,他嘿嘿一笑,「有时候要矜持一点。」
江闻砚:……
行前训练会在六点半准时开始,江闻砚在签到处看到颜大姊就知道她是爱心关怀社的干部,但没有想到今天站在讲台上说明的人是她。
她站在台上,模样充满自信,比台下的她气势更强大了几分。她手上没有拿麦克风,不过她说话的音量足以传递到教室的每个角落:「大家好,今天是我们爱心关怀社假日服务第一次的行前,因为这一次有很多不是关怀社的社员,所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关怀社的社长,社工系三年级的颜念慈……」
颜念慈只做了一个开场白,接下来的内容都是由其他干部来进行说明。她下台後坐在教室最前方,面对着众人,江闻砚再一次深刻体会锐利眼神是什麽东西。
他吞吞口水,耳朵认真听台上的人讲解,手里迅速写着笔记。
「接下来,我们简单说明几点在和听障孩子们接触时要注意的事。」
切换新一张投影幕,上头列了好几条。讲者一条一条说明。
这一段,江闻砚听得特别认真。
他是拥有和听障朋友实际相处过的经验,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和颜聆语的相处方式到底适不适合她。
这是一个他检视自己的机会。
「听障朋友容易忽略後方的声音,所以如果要喊他们,从正面会比较妥当。」
「和听障朋友说话时要在光线充足的环境看着他说话。有些听障朋友会读唇,这样比较方便他们读唇。而且,正面和他们说话,他们比较好接收声音。」
「用正常音量、语速或方式说话就可以了,因为他们有佩戴助听器或电子耳,不过语速不能太快,讲话要清楚。」
「……」
江闻砚越听越心惊。
──第一次将画纸交还给她,他追上去,从後面叫她好几次。
──在学生餐厅的那次,因为尴尬而移开的眼神,她努力去听但仍然听不清楚,不得不请他再说一次。
──在图书馆里,他不知道该怎麽和她说话,把一句话拆成一个词一个词。
一幕幕的画面窜过脑海,他和颜聆语相处时的细节一一浮现。
原来,他都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