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离开台湾的清晨,陆宇新要赶九点半的飞机,在六点多要出门时,却看见妻子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等着他。
她穿着白色开襟衫,灰色及膝裙,清丽纤细的身影,在晨曦的映照下,染上了淡淡的白色光晕,苍白脆弱的让他心惊。
妻子怎会如此憔悴?
一股罪恶感涌上心底,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认真的看过她了。
陆宇新走向她,想说些什麽,但口袋的手机传来震动声,他知道是女孩打电话来催他了。
她似乎看见他略微为难的表情,於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走吧,要来不及了。」
声音一贯的清冷,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似乎听见了一丝哽咽。
陆宇新看着墙上的时钟,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转身离开,关上门时,他回头看向妻子。
她依旧站在落地窗前。
春末微凉的晨风吹过,白色的纱帘随风扬起,飘落在她的身侧,她的身影在起伏飘扬的纱帘间,忽隐忽现,若即若离。
他唯一只看清她脸上泛着泪光的浅浅笑容。
「再见了,宇新。」
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
*
在上海那段期间,陆宇新对女孩很冷淡,他知道女孩想藉着这次他去上海出差的机会,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於是订了机票,坚持与他同行,可他做不到,他无法真正背叛妻子。
几天後,女孩负气离开上海,因为担心她的安全,陆宇新硬是抽出半天时间,放下工作送她去机场,她几乎一路哭着离开上海,他却一丝挽留的想法都没有。
他唯一的念头只有赶快将工作完成,他想回台湾,他忘不了离去时,妻子藏在笑容後的悲伤,他承受不了,他想念妻子,从来没有如此的思念她。
*
陆宇新从一片黑暗中进到灯光明亮的急诊室,眼前是一阵刺眼的眩晕,到处都是医护人员和家属急促奔走的脚步声,满满的推床和病人,混乱壅挤,让人心慌。
他茫然的站在走道上,不明白也不敢相信自己会站在这里,等着谁来宣判他和妻子的未来。
陆晴在柜台查询了余深雪的床号,她已经转到加护病房了。
她看着标示,带着一路沉默的陆宇新走向二楼。
到了加护病房的门口,陆晴回头看向陆宇新,他神色凝重,脸色苍白。
深吸口气,她微微颤抖的按下电铃,里面的电动门打开,护理师戴着口罩快步走出来。
陆宇新抬起眼,看向从来不曾接触过的陌生世界。
短暂开启的大门,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间,生理监视器尖锐的警示声通过走道不断传来,让他的心脏急速跳动。
整片白色的墙面,一间一间玻璃门窗的病房,放着管线复杂的仪器,墙上的生理监视器显示着他无法理解的数字,医护人员戴着口罩快步来回穿梭其间,而其中一间病房就躺着他的妻子。
他的心一阵尖锐的抽痛,他想离开,他想带妻子离开这里,他想紧紧的拥抱她,不舍得让她躺在这样陌生冰冷的地方。
医师确认了陆宇新的身分後,很快的向他解释余深雪的伤势,气胸、血胸、大量内出血造成休克、昏迷……这些专有名词他听不明白,只知道医师一直说病危,他很害怕,什麽都不想听,心里只想快点看到妻子。
陆宇新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进去看余深雪时,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妻子。
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上都是点滴的管路,墙上生理监视器的萤幕,无法理解的数字不断上下波动,两侧肺部插着引流管,流出的血水触目惊心。
不忍见他无助的站在病床边,护理师上前轻声对他说:「陆先生,你可以跟太太说话,也可以握她的手,只要不拉扯到管路,都没有关系的。」
陆宇新看着护理师,怔愣了片刻才似乎听明白她说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轻握着妻子的手。
她的手依旧纤细柔软,可却失去了附在他手上曾经有过的温暖,冷得让他觉得心几乎要冻结。
「深雪,我是宇新……我回来了,你快点醒来,我带你回家……你醒来好吗?……求求你……我们一起回家……」他不知道该怎麽面对眼前的这一切,话没说完,整个人几乎要跌跪在地上。
医护人员和陆晴赶紧扶住他,将他带离加护病房。
警察到了加护病房门口,大致告诉陆晴车祸的过程。
酒驾的货车司机闯红灯,拦腰撞上余深雪坐的计程车,两位司机骨折,目前都没有生命危险,还在开刀房手术,但被直接撞击的余深雪,在救护员起初到达时,她还能说话,但等到他们破坏车体将她救出时,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简单明确的一段话,清楚交代了事故的原因,责任的归属。
简单明确的一段话,却清楚而残忍的切割了他与妻子的未来。
陆宇新坐在加护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强撑着身体,几个小时後,疲惫和高度焦虑的情绪,让陆宇新的精神逐渐恍惚,模模糊糊间,他忆起了和妻子第一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