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光覆蓋的世界 — CH02.冬陽暖光熟稔

当前气温约15℃,几朵云与太阳相互嬉戏,是偏凉适合旅游的好天气。

头戴一顶深灰色格纹报童帽,同样的海军蓝大衣披在手臂上,反覆扫视着车站的人来人往,安於晔噘了口右手的冰拿铁,塑胶吸管早已经被他的坏习惯咬得扁平,左手纸袋里还有另一杯相同的饮品。二十分钟了,他在等那个大概又睡过头的马尾女子。

额头处的刺痛又再次闪过,大概是冰拿铁的缘故吧?

该跟松衍直接约在她住处附近的。安於晔这时才觉得自己似乎不够细心,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搭错地铁,还是真的没准时起床,也忘了先交换他新的联络方式,所以只能无所适从地傻站在出入口等着…等一下下!前面那个人是?

跟昨天相仿的亚麻布衬衫换成棕色,被衣服主人随性紮进白牛仔直筒裤,没有戴那副基本毫无作用的眼镜,妆容清爽让快三十的女子看上去跟大一新生没什麽两样。松衍本日或许想挑战什麽服装风格他不懂,但安於晔知道,他得准备好跟这位容易令自己躁动的光害相处一整天。

「抱歉久等了。」松衍漾起笑走向自己,他提着咖啡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没、没关系,这杯给你。」安於晔将纸袋递给她,面无表情地结巴着「跟老板聊了个天後,他说、他说买一送一。」

松衍笑笑地接过,把某人对她不能喝咖啡的嘱咐丢去旁边的垃圾桶。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安於晔,用今晚的睡眠品质换取喝下拿铁时,这只傲娇小狮子憋不住的傻气笑容,难道不值得吗?

「虽然昨天说我们可以坐缆车,但其实有两种方式能上山。」安於晔掏出手机翻找相簿,向松衍展示照片并加以说明「一种是缆车,另一种是…像这样的齿轨列车。上山後都会到同样的地点,只是我们搭火车前要先决定好,因为两种方式要下的站不同。你想要哪种?」

「嗯…齿轨列车好了。」思索不出三秒便有了决定,松衍冲着安於晔又是一抹笑,笑得有那麽点暧昧不明「毕竟,印象中好像有人怕高。」

「那、那我知道了,我们走吧。」唔…太犯规了吧?

即使多年没见,松衍思考事情依然常会眯起眼睛,安於晔也就习惯了以往趁这时候可以放松地看她的脸。所以方才毫无防备对上女子灼烧目光的自己,彷佛瞬间被火焰点燃地燥热,他立即朝售票处走去,不想被始作俑者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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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颇好的两人成功搭上最後一节齿轨列车,行驶期间的平稳也让安於晔忽视高度落差,与松衍并肩站起身眺望窗外一览无遗的风景。天空是马尾女子喜欢的那种清澈湛蓝,白云作为点缀,衬托着锯齿状的绵延山峰,十几分钟的车程里,松衍拍照的相机没怎麽停下来过。暗自窃喜着,安於晔就是因为觉得这景色属於松衍会喜爱的类型,才想推荐可以来这里逛逛的,看她十分享受的模样,自己心情也挺好的,他撇过头半捂住脸咳几下,藏住张扬喜悦的嘴角。

上午十点多,两人从Montserrat站下车,随即转乘往SantaJoan的小齿轨列车,他们打算沿着健行路线一面散散步、拍拍照,一面走回修道院,运气好的话,还能欣赏到下午一点左右的唱诗班。出站前,原先准备直接迎战阳光的安於晔被拉住袖口,回过头便见着松衍正以严肃神情从包包拿出防晒喷雾。

「过来,我帮你喷。」女子不容拒绝的坚决语气让他乖乖转过身,让松衍在自己没被衣物遮挡到的每块肌肤表面都仔细喷过一遍。

「谢谢…」随意拢了拢自己的衬衫,安於晔伸出手「需要帮你吗?」

话一出口,安於晔确定他看见女子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波光,紧接着手中就被塞进那瓶喷雾,松衍冰凉的指尖顺势擦过掌心,也不知道多停留的那两三秒是不是故意的?看来自己的心脏又得接受挑战了…

衬衫最顶端的那颗扣子没扣上他可以理解,但第二颗也没扣好,还在松衍的拉扯下现出线条分明的锁骨,这应该是没有必要的对吧?安於晔视线飘移,胡乱喷洒想就这样应付了事,没留意到对方早已将自己的窘迫看在眼里,还又露出那种套路得逞,幼稚却好看的狡猾笑容。

难以拒绝,第六次松衍噘起嘴唇拜托自己入镜的时候,安於晔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同时融化并刺痛着。难以拒绝她,多年以来都是如此,毕竟只凭初见的第一眼,女子就成为了他的软肋所在。而碰撞当时,大概是自己唯一一次花光勇气、狠心做到的拒绝松衍吧?

「想什麽呢?」检视完刚才难得使用撒娇换得的两人合照,松衍发现短发女子正盯着自己出神,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帽子。

「我在想你…啊、没事。」你这几年过得好吗?安於晔回神,硬是将原本想问出口的问题吞回去「照片可以传给我吗?」

松衍也没有刻意再去挑明小狮子的异样,接下来的路程,就由喘息的沉默及更加稀松平常的琐碎话题组成,两人漫步回到修道院。期间还有几次松衍想顺势勾起安於晔手臂又被挣脱的部分,受害者(?)表示必须补充。(至於受害者是松氏女子还是安氏女子,真的不好说)

若再说得确切点的话,从两人昨日见面开始,彼此的互动都是如此。他们可以聊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像哪家餐厅的食物好吃、哪里的风景很美,也可以相互开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却从来不提感情方面和近年来的生活。那些不是那麽重要的,至少对於此刻想要自然而然相处的两人来说,那并不重要。不去提起、不要打开,再等等吧?时机会成熟的,但不是今天,安於晔这麽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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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地来到晚餐时间,当然不是西班牙的晚上八点半,而是两人习惯用餐的傍晚六点四十分。

不知道是不是将近一整天的走动跟兴奋心情所致,刚在回程火车上,松衍像是个放电完成的孩子才坐好就打了瞌睡,安於晔悄悄低下身子,让小朋友能倚靠自己的左肩。街道上的冷空气更加猖狂放肆,起风一阵,松衍就随之颤抖一阵,正要开口问旅伴有没有保暖物品的时候,那件薰衣草味的海军蓝大衣便落至双肩,她抬起头,一抹比自己高了些的背影迳自向前方走去。

报童帽压着的碎发被风吹乱,略为宽松的灰色羊毛衫保护里面的白衬衫,白衬衫保护着其实也觉得冷的安於晔,他一边核对导航往餐厅的方向走,一边回过头确认看上去尚未睡醒的小孩有没有跟好,现在是冬天、晚上有温差啊,松衍怎麽还是不懂得多带件衣服出门?要是着凉了怎麽办?止不住在心里碎念的同时,自己的鼻子还不留情面地补充了个喷嚏。

抵达时正好是餐厅开始营业的晚上七点,松衍被冷风吹醒,紧跟在安於晔身後进入室内,这里是毕卡索也曾经时常光顾的4cats(四只猫餐厅)。

食物并不是巴塞隆纳最美味好吃,但冲着名画家的人气,前来造访的旅客不少,高中来过的安於晔对这里的印象没什麽变化,但点完餐後看见一扫困意又雀跃起来拍照的松衍却让自己觉得挺有意思。

「喜欢吗?」安於晔将马尾女子盘里的加泰隆尼亚香肠切成小块,再推回她面前,顺道装作随口问问在检查相机的松衍「看起来今天照片收获不少。」

「嗯,好像能懂你常挂念这座城市的原因了,这里的生活步调很舒服。」

「所以,喜欢吗?」安於晔微勾起右唇角,那是他在忍笑的小动作。

「这个嘛,我的确挺喜欢巴塞隆纳,」松衍眨了眨眼,耿直地注视着眼前等待回答的小狮子「也喜欢这个、喜欢着巴塞隆纳的你。」

咳、咳咳。刚刚是又被告白了吗?原本只是想要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城市,但这种补充式的回应他可没有料到。安於晔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松衍强烈如太阳的光热引发自燃,大概会很疼吧?可是…不知怎麽地,他有点怀念这般直接的炙热,不可否认地,好像还有些期待?

的确如此,在松衍出现之後,生活周遭又再次被点亮,她紮紮实实地捎来熟悉的暖和,潜伏进入自己阴暗灰冷的小世界,齿轮因此开始转动,等待改变的讯号。将近十年前按下起始键的两人关系,原以为自己早已亲手按下停止键并退出,却忘了另一人随时都还能把他拉回来,安於晔全然佩服松衍的坚持。

「你还好吗?…」松衍担忧地皱起眉头,眼前人已经恍神半晌,心想或许是她刚刚的回应太急躁了,正犹豫着该说些什麽来缓和气氛。

「没事,抱歉。」安於晔深呼吸了几回,下定决心後,闭上眼飞快地说「你晚上还有空吗?想给你看个东西。」

因为像是用尽全身勇气豁出去的小狮子愣了几秒,松衍才微笑轻说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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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真的没关系吗?」

「你会介意吗?」确认过旅店房间的门有好好锁上,安於晔转身望向站在沙发旁独自凌乱的松衍「抱歉,等等看完就送你回去你住的地方。」

其实不用回去也没关系…松衍趁小狮子到书桌前操作笔记型电脑的时候,大力捏了一把大腿,想痛醒自己在此刻居然冒出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他们也才刚重逢第二天,况且那句喜欢好像又让安於晔吓到,她可不想要对方跟以前一样跑掉,所以得再克制、再小心一点才行。

「过来这里。」安於晔小声呼唤那位不知何时红了脸的女子来自己身边,站起身把椅子让给她坐「你看看这些档案。」

待马尾女子坐好,安於晔便从身後伸出手臂将她环在怀里,突然拉近许多的肢体距离让松衍倒抽了一口气,坐着的人因此嗅到薰衣草香,於是挪挪身子想保留礼貌空间并摆脱自己的羞涩。站着的女子却只是专注地点开大量档案的其中之一,因准备要分享近年来一直掩藏的自己而焦虑紧张,因打脸自己稍早在心里说过的时机不是今天成熟而感到害臊。

「这些是我这几年完成的作品,现在打开的这篇已经是出版品了。」

「毕业後、逃跑後的我成了一名作家,除了隐瞒真名跟不露脸之外,我也从来没有举办过签书会。」

「我怕会遇见认识的人,怕遇见你们,最怕遇见你。因为我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面对可能会有的反应…」

「现在遇上最怕见到的我,你还可以吗?」松衍感受到背後的安於晔正在微微发抖,切换成严肃状态,将语调放软「不用勉强,慢慢来,我会等你。」

「我…还想给你看一样东西。」安於晔轻轻搂了搂马尾女子,缓慢转过身脱去羊毛衫「你也不要勉强…如果不想接住这些,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就是今晚了,如何?让松衍看看自己必须生活在黑暗里的原因。既然她都将喜欢宣之於口了,隐瞒松衍许久的秘密好像也不须再瞒下去,毕竟一切都在好起来不是吗?会改变的、会有所不同的,不论是时间或是瞬间造成,这次的松衍与安於晔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将双手放置在衬衫衣领打算解开钮扣,汗水什麽时候沿着下颚线滑落的?安於晔不知道,但头突然好晕好晕…

松衍等呀等,好一会都没听见房里另外一人的声音,闪过一丝迟疑,立即回头,却看见安於晔以趴姿在床上滩成一池水,她一个箭步上前碰了碰他绯红的脸颊,这一池居然还是沸腾中的热水!

「於晔?你还好吗?」急促地询问後,只有碎屑般的呢喃回应自己,松衍慌了起来,敢问小狮子现在是发烧了吗?在这个陌生的异国?这麽突然?

扶安於晔翻身躺下後,松衍赶忙从浴室里找来沾湿的毛巾,拨开他的浏海敷上去。过去大学时似乎也有好几次与现在相似的情景。安於晔的身体并不太健康,老是莫名其妙地就感冒或跌倒,他不去看医生,因为什麽怕药会苦之类的原因,常常都自己想办法痊癒,然後再偶尔跑来她的住处说睡一觉就会好。这个人真要有什麽让松衍受不了的缺点,大概就是他太不习惯依赖别人,明明已经单独硬撑得很辛苦了,却总要坚持自我操劳、不主动伸手求援吧?

「你又觉得很累了,对吧?」松衍抚上小狮子额前那撮黑色的鬃毛,确认安於晔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喘气声也转换成和缓的规律呼吸,她倾身将自己的唇凑近毛巾,仅存气音地说「我在这里。一直都在准备接住你啊,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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