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客栈,是用巨石砌成的四栋建筑,再有了望台、风车及护墙围成的一个荒漠补给点,提供沙暴来袭时的旅人一个庇护所。
从巨石搭起的了望台和风车中间走进中心空地,我小心翼翼避开胡人舞姬勾人的媚眼,只见那里有许多服装各异的江湖人士,以我资历勉强只能辨出带着佛珠串的少林弟子而已。而客栈侍女穿梭其间,或与客人聊天调笑,或端酒上菜。
我一眼看到李复李大哥及秋家姊姊坐在最里边一张桌子旁,桌上摆了酒菜些许,两人自谈笑风生,令我犹豫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在南屏山时曾听闻前些月秋姊姊重伤失忆,李大哥这才认清了心意想与姑娘相守,如今看他们这般相处,我也说不清心中什麽滋味。
曾经一心恋慕李大哥而不顾一切追来稻香村,扬言即使不得君心也要天涯相随的秋姊姊失了记忆,才得到李大哥追悔疼惜。虽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秋姊姊可还是当初那个能为了李大哥抛下一切的勇敢女子吗?抑或是、只是失了记忆懵懵懂懂,只好跟随李大哥的菟丝花?
甩甩头,我忍不住自嘲才刚说要甩开儿女情长,心眼格局却始终这般狭小,脑子里尽是风花雪月。
正当我胡思乱想间,那头李大哥却是发现了我,一脸惊喜地迎上来。
「小司!我们又见面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脸上尽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那日稻香村匆匆一别没能与你说上话,我心里可遗憾了!你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我露出温和的笑容,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劳李大哥惦念,贫僧这些年在少林寺习艺,一切安好。」
李大哥露出欣慰的微笑,一时却不知道说什麽,还是秋姊姊这时走过来,和我互相问候过,李大哥又简单说解释了她的状况,便邀我同去一桌坐。
李大哥看到一桌下酒菜却有些尴尬,就想让小二来把菜端走,「小司如今出家了,还让你见了荤菜……」
我连忙拦下他,道:「江湖路上,一切从便,李大哥不必如此。贫僧多年习惯不沾荤菜,却也不忌他人用膳,切莫迁就贫僧。」
待他二人终於坐下,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问道:「李大哥可能与贫僧说说,当日稻香村是如何被董龙灭尽的?我父母……过世前可有受大苦?」
李大哥收起笑容,面上笼罩一层沉重,「这事……我也不瞒你,一切都是我估算错误,误使一侠士纵火烧死董龙之弟,这才惹得懂龙震怒,隔日便召集手下於黎明时分踏破村子。仓促之下我只能护着青儿及小月等一些住得近的村民逃出。可当我再回村里,王婆婆、春兰姑娘、老刘、小白……他们全都被拖出来杀死在自家门前。我躲躲藏藏地遶了村子一圈,虽然看到民兵屍横遍野,却没看到老村长及刘大叔、陈大叔等人的身影,还有许许多多村民也都不见踪影,例如毛毛和莫雨那两个孩子,估计他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父母……他们倒在司家老宅之前,当是一刀下去,也许并没有多受什麽苦。」
「我终究,还算不上军师……」
听着他说得沉痛,我心里虽是五味杂陈,却也知怪不得他。
「是贫僧不好,问李大哥这件旧事。」我垂下眼,说起另一件事,「说起来,贫僧这次来龙门客栈倒不是途经,而是专寻李大哥而来。」
「哦?」
「贫僧在江湖拜的师父──正是那日跟随在後的丐帮弟子──这一年给小雨护卫,前些日子传信与贫僧道他要代替小雨来这里帮你些忙,贫僧便跟了来。」
李大哥有些吃惊地重复:『莫雨……他不能来了麽?不过你来了也可暂缓我手上缺人之急。』然後他像是想起来师父的另一个身分,感叹一句:『恶人谷,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以莫雨之离奇经历,若非托庇於万恶之地,只怕早便死去了。』
我默然,心里却非常同意。
小雨看似被迫拜师王谷主而加入恶人谷,实则要靠着红尘一脉的心法才能调解他凌乱的内力,否则他的状况比毛毛的三阳绝脉还危险。何况他性子本就是偏激之人,没有恶人谷谷主作为後盾、恶人谷这样不讲究性子的地方,在江湖上恐怕是无处可去。
毕竟,师父说了,不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在「江湖正道」前可没法生存。
「总之,你能来我也很高兴。」他苦笑了一声,「别看我眼下悠闲自得,实则是只能坐在这里等人送消息回来。」
「我虽还不是个老练的军师,到底得勉强撑起这指挥的位置。」
他整整表情,振作道:「小司来此客栈一路可有什麽感想?」
我精准地给出一个形容词:「乱。」
他点点头,神情凝重。
「正是!龙门荒漠向来是恶人谷补给的重要途径,也是通往西域的要道,跑商者虽从来为马匪所苦,然而近来他们实在过分活跃,似乎有所倚仗,总之是打乱了这里商行的势力分布。再有西方明教重新涉足中原,天策军士备战警戒,然而我总觉得近来势力扩张过快的红衣教才是该堤防的对象。」
他皱起眉,脸上尽是愁容,「我在这里观察数日,发现各大门派都有派人来此,也不知目的是否相同。」说着,他暗暗指了指旁边几张桌子的客人,「那几个虽作不相识,却都是蜀中唐门的人。其中那人是唐无寻,应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与他同桌的是杨家长歌门徒。那个丐帮弟子已经待在这里好些天了,还有一些纯阳宫的道长道姑们现下不在这里,而少林弟子更是频繁路经此客栈,多半也来了不少人……」
听李大哥低声叨叨了这麽多,我……仍处於懵懂状态……
我不大明白,这江湖向来不乏各大门派弟子云集行走,何以李大哥特别点出来?
也许是我眼中的疑惑太直白,李大哥不由得停下,摸了摸鼻子,直接进入结论:「总之,我此次前来龙门,乃是帮青儿将吕氏两名幼子送出这玉门关。结果我们才完成任务道了别,就传来吕氏失踪的消息。
可我来龙门实则还有另一个目的,便是会会一位明教的朋友,那位朋友名叫谷烟河,前些日子我曾接到他的来信,说是约我在这龙门荒漠叙旧,但谁知待我赶来这里时,他却音信全无。」他揉了揉苦恼纠结的眉头,「两件事凑在一起我便没了人手,加上龙门太乱,不好随便请托他人。小司可能助我一臂之力?」
简化之後果然比较易懂。
我立刻点点头,一派任凭吩咐的模样,却没想到李大哥却尴尬地偷偷瞅了秋姊姊一眼,对我道:『本想这客栈的金香玉必定对这一带的往来客人十分清楚,便想问问她,她说的确见过谷烟河,但又不知怎地不肯透露详情,让人伤脑筋,不知你可否去帮我问问她,她定是看我不大顺眼的吧……』
於是,我在龙门荒漠东奔西跑、东躲西藏、东探西找的日子,就从硬着头皮、顶着老板娘戏谑的眼神探问开始。
後来我才明白李大哥注意到龙门聚集了各门派弟子不是没理由的。
这一趟貌似单纯的寻人任务,竟似个毛线头,越是深入探询越是发现後面错综复杂的纠结线团,把李大哥口中那些各派弟子全搅成一锅,给我一一遇上了。最後不知怎地,虽然找到了谷烟河和吕氏两人,但我却已无法抽身离去──红衣教的谜团、马匪的内幕,显然这是李大哥最欲探究的大事,而我也无法视若无睹般离去。
至於师父?我本来勾勒得太美的「同出生入死培养感情」──抱歉,幻想有多丰满现实有多骨感。
因着我比师父早到几日,当师父寻到李大哥时,我正在给李大哥跑腿打探消息,於是师父一听有人接了小雨的位置,便懒得替素不相识的李大哥卖命……所以当我来向李大哥回覆时,正看见师父与李大哥斗酒吃菜,好不悠闲自在……
当然,虽然没能与师父并肩踏查,但是师父也没丢下我一人。他听完李大哥托付之事,便道这种小事我一人足以解决,就当作是江湖历练,可若真遇上解决不了的意外,他也是乐於协助我的。这五年我们始终保持着鱼雁往返,他时不时还会跑来荒漠上看看我,敲敲我的光头,看我给他夜里放净琉璃逗趣。
……是的,逗趣。
在他眼中我或许始终就是个路上捡到的、有趣的小和尚,逗起来好玩,相处起来还算愉快,这几年稍微没那麽呆了还主动耍宝,却也只是个偶尔想起再来看看的徒弟。
我没说那些铜镜、手绢和净琉璃的意思,师父也许只当我不在意这些小东西都是情缘间哄着玩的,只是想给他送东西表示感谢与师徒情,所以什麽也没说,每次都是笑笑着收下。
太多的也许与猜测,这五年来我偶尔会感到失落与挫败。
然而,就在我想着要不乾脆破罐子破摔,捅破那张纸,也好过这般若即若离自我折磨时,师父却出现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同去黑戈壁。
「这五年为师虽然没总跟在你身边,却也知道你成长了许多。眼下龙门荒漠的事告一段落,剩下的那个李复应当有能处理,徒儿要不要同为师去黑戈壁见识见识?我这几年都在那浪,护我恶人矿车、和浩气的打架,当真畅快!」
/
95以前不敢打扰师父大大而默默做任务当单机的苦逼日子#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