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欽此一生 — Chapter 4-4 此間無聲

迷雾中央,苍茫一片。

少女身影单薄,独自而立,这里空空如也。

恍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出现眼前,伸手可及的距离,然而他的脸,此刻却迷蒙地叫人无法看清。

那人不语,只是不断、不断後退。

少女张口,想把人喊住,声音却全都鲠在喉头。

少女吃力,近乎嘶吼,可四周却仍一片静寂。

她急得想哭,拔腿朝他奔去。

周围场景却是一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少女没有停下脚步,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奋力追去。

却是一个踉跄,摔跤了。

然後,她在无尽黑暗中下坠。

像是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洞,她只有一直往下、一直往下,直到、她的声音终於划破静寂。

睁开眼,她离开了黑洞,却又陷入了另外一个──

七公分。

是现在,袁绍钦眼睛与她的,之间的距离。

澄澈大眼眨了眨,恍神三秒才飘出一句话,「你干嘛?」

距离太近,呼吸困难。

可能、对方抢了她空气?

袁绍钦眼神平静,淡定将目光转移至现下紧拽自己衣领的双手。

静默三秒。

乐乐心虚抿唇,小心翼翼松开手,乾笑两声,又仔细替他把皱了的衣领抚平,一切平静地好像什麽也不曾发生。

恍惚一瞬间,某个画面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去年某下雨的冬日,她在医院大门口外,也是这样对他笑得此地无银。

乐乐吞吞口水,无语。

眼前人貌似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仍旧不动如山,距离未变,目光未改。

气场冷得让人发慌。

在那双依然不起波兰、深沉如昔的黑潭底,她彷佛看见某种不动声色的冷嘲热讽。

白痴。

白痴到一个极致。

孟天豹设的宴,居然还有本事大快朵颐?

呿。

都是刘邦惹的祸。

她忽然想起去年某个冬夜,在不夜城,「君临」的长阶下,当时她差点摔跤,他就是用这种表情看她的。

让人忒不满意的表情。

乐乐差点又要晕了过去,因为理亏。

懊悔啊,这回面子丢大了。

「毒还没解完全。」袁绍钦难得打破沉默,却也是一如从来无法解读的情绪,无论是从言语还是神情。

为了探查对方究竟是真的没有任何情绪感受,抑或将某些东西藏到了什麽令人难以触及的地方,乐乐顿了五秒,无奈仍是一无所获。

但想想,其实对方怎麽想的,好像也不关她的事。

敲敲还未恢复运作的脑袋瓜,没弄清眼前非常人所能及的思路,却倏地顿悟:食物可不是伸手拿着就能乱吃的东西。

最近「毒」这种东西,老跟她过不去。

袁绍钦无声望她,修长手指抚过散在她两颊的发丝。

眼底涌起的波兰错综复杂,然而难以察觉。

孟天豹会在饭菜中下毒不意外,意外的是乐乐不用逼,自己不但能吃起来,还吃得津津有味,然而更意外的是,三分钟之内要发作的毒药,她过了十多分钟还没反应,导致孟天豹白白对着袁绍钦低声下气。

幸好,最後还是保了自己女儿平安。

故意给了错误解药,现下正得意洋洋想着,那个害自己颜面全失的女人此刻估计濒临垂死。却没想到,居然被自家女儿摆了一道。

稍早之前,孟涵一身黑衣,又来到那个绑票她的人的家,带着正确解药。

她说,前些时候,她偷了他的传家宝物,现在奉上解药,算是把债清了。

她说,我学姊身边一直跟了个「东西」,要想让祂离开,就到这里。然後递了张纸条给袁绍钦,上头写了一个地址、并且附上一幅地图。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一句:小心水,要是过不了,就停下等,别硬闯。

孟涵,名义上是被绑票,实际上却是来去自如。

她不常开口,是因为她知道,有些事,说再多也无济於事,於是乾脆就不说。比如,那场带走袁家几乎所有人性命的车祸。她不是没有努力阻止过,只是力量始终太过渺小,终究难以与命运抗衡。

她说话向来玄虚,拿她当回事的人不多,再者能她开口的也没几人,袁绍钦便是那极少数的其中之一。

她遗传自她的母亲,时空彷佛被架空,思路凌驾於众人之上,可能知晓的事情太多,所以生来孤独。

不管你信不信,她看见的,远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还要多上太多。

「孟天豹能给我真的解药?」

袁绍钦当时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她可都看得真真切切,说句实话,她要是孟天豹,肯定不会这麽好心。更何况,她自己当时那个不把他放眼里的态度,肯定也把他给惹毛了。

孟天豹肚量能有这麽宽广?

袁绍钦无声望她,不置一词。

乐乐试图起身,喉间乾涩。

好样的,果然还是惜字如金。

袁绍钦斟酌许久,最後还是给了她两个字:「很累。」

彷佛再多说一字,都好像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乐乐无奈。

就凭这两个字要她推断事情原委也太强人所难。

她朝他投以渴望眼神。

拜托,再多说几个字吧!

「真的很累。」

而清冷嗓音亦是感人地有求必应。

……真是尼美的有求必应。

语落,颀长身躯就这样不可预测倾颓了过来。

整个人都瘫在她肩上。

很重。

真的很累。

这一声如蚊蚋,却清楚落入乐乐耳畔。

房内日光灯忽然变得有点刺眼,她细眉轻蹙。

彷佛能感受到他肩上所扛重担,还有所有被压抑深渊,那些无处宣泄的阴霾。

此间无声。

这一刻,空气凝重得就要让人窒息。

乐乐久久无法平静。

好像、有一瞬间,内心某一寸被强行占据,却又无从抵抗。

不知是被这难以消磨的深沉压得心乱。

或是真不忍推开这徘徊岁月中,无人能解的孤独。

总之她没有抗拒。

只是当时她还不知道,无论是哪一种,这份复杂无解的汹涌暗潮,最终会将她侵吞,并且连带她的一切所有。

吞噬殆尽。

「没事。」她扬起手,轻抚过他背脊。

又想起某一夜,他曾在遍地冰寒中,投来过一瞥。

她当下的震惊如何也难以释怀。

那充满绝望的眼神。

寒夜下,咖啡厅前,唯一通往不夜城的道路。

那是他前行的方向。

一座城,绝望与救赎并蒂而生。

「会好的。」乐乐说。

声音很淡,像飘在远方。

他是否……在那得到救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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