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中央,苍茫一片。
少女身影单薄,独自而立,这里空空如也。
恍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出现眼前,伸手可及的距离,然而他的脸,此刻却迷蒙地叫人无法看清。
那人不语,只是不断、不断後退。
少女张口,想把人喊住,声音却全都鲠在喉头。
少女吃力,近乎嘶吼,可四周却仍一片静寂。
她急得想哭,拔腿朝他奔去。
周围场景却是一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少女没有停下脚步,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奋力追去。
却是一个踉跄,摔跤了。
然後,她在无尽黑暗中下坠。
像是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洞,她只有一直往下、一直往下,直到、她的声音终於划破静寂。
睁开眼,她离开了黑洞,却又陷入了另外一个──
七公分。
是现在,袁绍钦眼睛与她的,之间的距离。
澄澈大眼眨了眨,恍神三秒才飘出一句话,「你干嘛?」
距离太近,呼吸困难。
可能、对方抢了她空气?
袁绍钦眼神平静,淡定将目光转移至现下紧拽自己衣领的双手。
静默三秒。
乐乐心虚抿唇,小心翼翼松开手,乾笑两声,又仔细替他把皱了的衣领抚平,一切平静地好像什麽也不曾发生。
恍惚一瞬间,某个画面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去年某下雨的冬日,她在医院大门口外,也是这样对他笑得此地无银。
乐乐吞吞口水,无语。
眼前人貌似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仍旧不动如山,距离未变,目光未改。
气场冷得让人发慌。
在那双依然不起波兰、深沉如昔的黑潭底,她彷佛看见某种不动声色的冷嘲热讽。
白痴。
白痴到一个极致。
孟天豹设的宴,居然还有本事大快朵颐?
呿。
都是刘邦惹的祸。
她忽然想起去年某个冬夜,在不夜城,「君临」的长阶下,当时她差点摔跤,他就是用这种表情看她的。
让人忒不满意的表情。
乐乐差点又要晕了过去,因为理亏。
懊悔啊,这回面子丢大了。
「毒还没解完全。」袁绍钦难得打破沉默,却也是一如从来无法解读的情绪,无论是从言语还是神情。
为了探查对方究竟是真的没有任何情绪感受,抑或将某些东西藏到了什麽令人难以触及的地方,乐乐顿了五秒,无奈仍是一无所获。
但想想,其实对方怎麽想的,好像也不关她的事。
敲敲还未恢复运作的脑袋瓜,没弄清眼前非常人所能及的思路,却倏地顿悟:食物可不是伸手拿着就能乱吃的东西。
最近「毒」这种东西,老跟她过不去。
袁绍钦无声望她,修长手指抚过散在她两颊的发丝。
眼底涌起的波兰错综复杂,然而难以察觉。
孟天豹会在饭菜中下毒不意外,意外的是乐乐不用逼,自己不但能吃起来,还吃得津津有味,然而更意外的是,三分钟之内要发作的毒药,她过了十多分钟还没反应,导致孟天豹白白对着袁绍钦低声下气。
幸好,最後还是保了自己女儿平安。
故意给了错误解药,现下正得意洋洋想着,那个害自己颜面全失的女人此刻估计濒临垂死。却没想到,居然被自家女儿摆了一道。
稍早之前,孟涵一身黑衣,又来到那个绑票她的人的家,带着正确解药。
她说,前些时候,她偷了他的传家宝物,现在奉上解药,算是把债清了。
她说,我学姊身边一直跟了个「东西」,要想让祂离开,就到这里。然後递了张纸条给袁绍钦,上头写了一个地址、并且附上一幅地图。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一句:小心水,要是过不了,就停下等,别硬闯。
孟涵,名义上是被绑票,实际上却是来去自如。
她不常开口,是因为她知道,有些事,说再多也无济於事,於是乾脆就不说。比如,那场带走袁家几乎所有人性命的车祸。她不是没有努力阻止过,只是力量始终太过渺小,终究难以与命运抗衡。
她说话向来玄虚,拿她当回事的人不多,再者能她开口的也没几人,袁绍钦便是那极少数的其中之一。
她遗传自她的母亲,时空彷佛被架空,思路凌驾於众人之上,可能知晓的事情太多,所以生来孤独。
不管你信不信,她看见的,远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还要多上太多。
「孟天豹能给我真的解药?」
袁绍钦当时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她可都看得真真切切,说句实话,她要是孟天豹,肯定不会这麽好心。更何况,她自己当时那个不把他放眼里的态度,肯定也把他给惹毛了。
孟天豹肚量能有这麽宽广?
袁绍钦无声望她,不置一词。
乐乐试图起身,喉间乾涩。
好样的,果然还是惜字如金。
袁绍钦斟酌许久,最後还是给了她两个字:「很累。」
彷佛再多说一字,都好像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乐乐无奈。
就凭这两个字要她推断事情原委也太强人所难。
她朝他投以渴望眼神。
拜托,再多说几个字吧!
「真的很累。」
而清冷嗓音亦是感人地有求必应。
……真是尼美的有求必应。
语落,颀长身躯就这样不可预测倾颓了过来。
整个人都瘫在她肩上。
很重。
真的很累。
这一声如蚊蚋,却清楚落入乐乐耳畔。
房内日光灯忽然变得有点刺眼,她细眉轻蹙。
彷佛能感受到他肩上所扛重担,还有所有被压抑深渊,那些无处宣泄的阴霾。
此间无声。
这一刻,空气凝重得就要让人窒息。
乐乐久久无法平静。
好像、有一瞬间,内心某一寸被强行占据,却又无从抵抗。
不知是被这难以消磨的深沉压得心乱。
或是真不忍推开这徘徊岁月中,无人能解的孤独。
总之她没有抗拒。
只是当时她还不知道,无论是哪一种,这份复杂无解的汹涌暗潮,最终会将她侵吞,并且连带她的一切所有。
吞噬殆尽。
「没事。」她扬起手,轻抚过他背脊。
又想起某一夜,他曾在遍地冰寒中,投来过一瞥。
她当下的震惊如何也难以释怀。
那充满绝望的眼神。
寒夜下,咖啡厅前,唯一通往不夜城的道路。
那是他前行的方向。
一座城,绝望与救赎并蒂而生。
「会好的。」乐乐说。
声音很淡,像飘在远方。
他是否……在那得到救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