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太过於支离破碎,像摔裂的镜子分割记忆片段,也许能、大概能知道原来的样貌,可事实上建构的认知,并不足以代表真相。
然而,人总是井底之蛙。
像个难笑的笑话,声带滚滚而动,不过是一个乾笑止息。滑稽的开场曲,需要海顿49号交响曲,唐突,却是此刻最好的诠释。
至少『惊愕』能叫醒无知贵族,却唤不醒装睡的人。
李静恩很想知道她属於哪一种人,前者或後者的判定,还需要李瑶这个无所不知的堂妹。
尤其是窥探隐私这类,李瑶的拿手绝活。
李静恩手边的义式咖啡已经凉了,对面那杯红茶拿铁迟迟等不到主人饮用,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厅里,李静恩与红茶拿铁大眼瞪小眼也是怪凄凉的。
可她不在意,不过是慵懒地翻阅设计志,她知道李瑶的性子,不迟到半小时是不会来的,李静恩抬手啜饮,雍容优雅。
越是这样沉静自然,才越显得那人的突如其来有多莽撞。
「嘿,抱歉来晚了。」毫无歉意的笑容,李静恩也看惯了,昂了下巴道,「帮你点好了,红茶拿铁,微糖去冰。」
李瑶仍是黑框眼镜、简单马尾从不多加梳理,眼底下的黑眼圈依然清晰可见,大概可以被称作熊猫了,不过那朗朗笑声倒是增添几分活力。
「堂姊夫还好吧?」漫不经心的语气不过是开场白,李静恩唇角扯了下,淡然,「死不了的吧。」
李瑶倒是也不讶异李静恩如此淡薄寡情,即使『寡情』二字从不与她沾上边。
「咳、嗯。」长期的应酬而养成的酒嗓,李静恩柳眉轻蹙,还未说出口便被挡下,「习惯了,我也改不了。」
习惯了,所以改不了吗?
李静恩目光黯淡,稍长的浏海散落的阴影,谁也看不到她眼底更深暗的晦涩。
李瑶耸肩,仍是似笑非笑,「那个小三挺正的,不知道本人如何?要不是我都跑社会线,我还真想见见这个大美人。」
「呵,你也有这种『嗜好』吗?」指尖转动瓷杯,不甚溢出的咖啡渍抹上指腹,是苦的。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李瑶习惯性顶了下镜框,「可不局限性别,更不该牵扯爱情,那种东西我可不想碰。」
「你以为还真是你说的算啊?」李静恩叹,漫不经心地道,「逢九必衰,我今年可是衰到谷底了。」
「你这是双关语吗?」李瑶笑了,「堂姊,我觉得你不太一样了,可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就是变了。」
「变好还是变坏?」其实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不过是一种反问,那自嘲的语气还有点反诘意味。
「改变真的有所谓的好坏之分吗?」李瑶啜饮一口,又开口,「我从来都是支持自由恋爱的。」
可我不是。
李静恩在心底默默地反驳,再多的话也是枉然,思及此,抬手握杯把,唇抵着微凉的瓷杯面时,思绪有些远。
李静恩忽然想起了童年时的风筝。
她曾有一个风筝,父亲还没外遇前在老街买的一个风筝,李静恩还记得,那上头印着五颜六色的花,红的粉的白的,真的好漂亮。
那红得灿烂的是牡丹还是玫瑰?李静恩忘了,她只记得父亲牵着她,走到老街旁的草地上,头上的艳阳是如此金灿,掌心又是这麽温暖。
风一来,李静恩迟迟不肯放开风筝,父亲蹲下身,平视那双明亮的眼,轻哄,「你不放风筝吗?风来了,风筝就会飞得很高、很高哦。」
「我不想放....」年幼的她紧抓着,「放手了就会不见了。」
父亲哑然失笑。
「不会的,只要你抓好这个木杆,那风筝就不会飞走了......」
「如果线断了怎麽办?」
父亲沉默。
李静恩低头看着几乎与她半个人一样大的风筝,上头的红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竟如星辰一般璀璨,红得移不开视线。
「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事。」
父亲如此说。
「.....可若是你连让风筝翱飞的勇气都没有,那不是让风筝失去了意义吗?」
「失去了....意义?」
「即使真的线断了,至少曾经你拥有过它最美的一刻,那麽就让风追逐吧,让鸟伴它飞远吧.....」
於是,李静恩放手了,风筝扶摇直上,乘着薰风彷佛要冲上云层似的,线不断拉扯李静恩小巧可爱的手,风越来越强、越来越劲,李静恩转头朝着父亲急喊,「要、要飞走了,我拉不住。」
父亲的身影逆着光,让李静恩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静恩总是想,也许那时父亲是在暗示她,暗示他终究要离开的事实。
线断了,终究是断了。
「堂姊?」
李静恩回神,刚从回忆抽身的她,神情残留着一丝懵然,李瑶摇头劝,「堂姊,没必要吧?为了一个小三......」
「不是。」李静恩歛眼,「我不是在想她,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无关情爱的.....琐事。」
话落,李静恩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不是说要帮我验证吗?什麽直的歪的.....」
「哎呀!看我糊涂,我都忘了办正事。」李瑶从後背包中拿出ASUS的平板,贼兮兮地笑,「让我们来看看,李大经理是不是直女。」
李静恩皱起眉,目光投向李瑶手上的平板,「怎麽不拿Ipad?」
「支持国货嘛,好了,你看。」
平板转向李静恩,那张精明干练的面容一时间也茫了,茫了也就算了,脸颊爬上不明红晕,她摆手,「大庭广众的你别如此.......」
「我们都成年人了,有什麽害臊?」
李静恩颤颤地移开视线,尴尬地四周张望,所幸是角落,没什麽引人注目的。
那是李瑶的私藏图,也是《世界第一初恋》的H图。看看那让人垂涎三尺的肌肉、糟糕的神情、交缠的肉体......重点是,两个都是男人。
李静恩几乎想找个洞钻下去。
「堂姊你也太逊了吧。」李瑶鄙视,「我还挑了清淡点的图,你就这麽害羞了,那要是鬼畜.....」
「好了、好了!你这个什麽女的.....你、你先收起来吧!」李静恩咳了几声,掩饰尴尬。
「『腐女』!我是腐女我骄傲,腐海之深,岂是你这外人能懂的?」李瑶挑眉,收回平板滑着,嚷嚷,「啊不过我对『百合』也是可以接受的,那个世间情啊,里面的『瑶婷恋』我就是无限支持她们在一起!」
李瑶再次笑得无害时,李静恩觉得头皮发麻。
果不其然,这次是两个女人的缠绵图,可不知怎麽地,李静恩并不闪躲,反倒是盯着瞧,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张季嫙。
李瑶的目光意味深长,不知是笑叹堂姊的痴傻、还是笑叹命运捉弄人。
「堂姊,我觉得其实你跟她.....」
「我谁都不要。」那不是一个赌气的语气,而是释然,「我一个人就好了,无关任何人.....」
李静恩抬眸,那双眼如曜黑石般发亮,又恰似无垠宇宙般沉静耀眼。
「看到张季嫙,我就想到我的孩子与她对我的欺瞒;看到黄承泰,我就想到他血淋淋的背叛与婚姻的不忠......我两边都走不得、要不得,我也想过就此放手,让彼此都好好过,可他们都不愿意放弃。」李静恩笑得苦涩,搅着那杯无糖美式咖啡。
李瑶一时也无言以对,只是仍听着李静恩嚷嚷着,「鱼离水会死,水无鱼则更清。」
谁是鱼谁是水一时也分不清了,只见李静恩的眸色黯淡,笑声乾涩,「即使我......」
「等等,那不是......?」
唐突的问句,兀止了李静恩的话,随着李瑶诧异的目光投去,李静恩的目光也紧了几分。
咖啡厅外匆匆走过的人,李静恩想忘也忘不了。
那是林督导与张季嫙。
然而那未完的话,不过随风散了。
——即使我真对她动了心,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