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杯子轻轻放下，明明动作是如此轻盈，但当被子触碰到桌子的声响，依旧如此清醒的映在我耳边。
我视线垂落着，因过度紧张而紧闭双眼，眼前一片漆黑。
「抬起头来，蔚瑛。」他把笔电阖上。
这是有史以来我听过他对我说出最长的一句话。
我缓缓抬起头，那重量彷佛要将我彻底压垮。
「你妈妈说的都是真的？」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直视我，「你真的为了那个孩子，放弃了第一志愿？」
我双拳握紧，「......是。」
「所以，你喜欢他？」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终究是如此的冰冷。
我吃力的轻轻摇头。
「不可以，」他嗓音又更加冷峻，「你不可以喜欢他。」
「我没有。」
「即使没有，我还是得告诉你。」他一把用力扯下领带，将它扔到一旁，「现在你不可以，未来也是不行。」
我内心一急，「爸！」
闻言，他这才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你们怎麽可以这样？祝念泽到底做错了什麽？为什麽你们每个人都要这样否定他？就因为他穷、他没家世、还是他没爸爸？所以你们才这麽对他？」我忍不住吼了出来，「我每一天都很煎熬，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才可以让他快乐，才可以使你们满意？我真的快受够了！」
「因为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说出最残酷，却也最真实的一句话，「你们不适合，也不可能会在一起。」
「有时候我觉得我离你又更近一步了，但回过头又发现其实我根本就踏不进你的世界。」
祝念泽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我从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想让他幸福。」我眼前蒙上一层水气，爸爸的脸庞在我眼中模糊一片。
「你是他的谁？又为何那麽做？」他听了冷冷一笑，「说不定你这麽义无反顾的付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困扰。」
「那无所谓，我......不会放弃的！」我站起身来，「那爸呢？爸又拿什麽身分来警告我？这些年来......你对我一直都不闻不问，现在来告诉我这些？有意义吗？」
「但我终究是你爸爸，我有权利，有义务要告诉你这些。」他嘴角的笑意变得浅了一些，「你要说我不爱你也好，不在乎你也罢，随你怎麽想好了。」
我紧咬住下唇，闷不吭声。
「你说你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是吧？」他将一双长腿翘起，「爸爸我是很好说话的，要是真的撑不下去，我不会勉强你。现在，你就可以从这里跳下去了。」他指向一旁的落地窗，「虽然只有三楼，但跳下去包准死的。」
我愣愣然望着那一大扇窗片刻，缓缓转头再次对上他的双眼，「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不敢跳吗？也好。」他轻笑，「我也不想我的宝贝女儿就这麽死去，这样吧，我送你到国外读书，那里环境清幽，你也不必担心我和那孩子的事。」
「不可能！」我想也没想，果断拒绝，「我不会离开的。」
要是我走了，祝念泽该怎麽办？
我还没能让他快乐，怎麽能就这麽离开？
「下礼拜的班机。」他把护照扔在我脚边，连最後一丝尊严都不留给我，「在美国。」
「我说了我不要！」我歇斯底里。
除了耍赖，除了坚持，我就再也想不出该怎麽继续守护他的方法了。
也许是我自己舍不得离开他，此刻的我为了祝念泽我什麽都做得出来。
「所以，你不离开，是吗？」他的深黑色瞳孔像似在看我，又好像正在看更遥远的东西。
「是。」语气中的那份坚决，是证明我对他的信念。
他双手交握，撑在膝上，「祝念泽，十月十四日生，母亲张琪仪，父亲祝育成，家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哥哥，而目前父母离异，他跟着他妈妈，现在正居住在我们家隔壁。」他唇角向上一勾，「我有说错吗？」
我双脚逐渐发软，彷佛随时都要昏倒，那股不安正在将我吞噬，「你要做什麽？」
「既然你不愿意死，又不愿意离开台湾，你为了那个孩子活得那麽辛苦，作为爸爸的我当然舍不得，我动不了我的女儿，那我只好......」他笑的残酷，但额角的青筋冒的更厉害了，「让那个姓祝的离开了，永远。」
我用了拍了桌子，「不可以！你不可以动他！」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什麽为我好？」我近乎失控的大声咆哮，「为了我，你难道要杀了他吗？」
「对。」他没有一丝犹豫，就这麽应得乾脆。
「你不可能，这麽下来你就会是杀人犯了，你的公司，你的一切，就什麽也没有了。」
他听了我的劝谏没什麽太大的反应，全身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我的宝贝女儿，就让爸爸我来告诉你，什麽叫金钱的威力。」
面对眼前的笑容，我却显得十分恐惧、害怕。
害怕祝念泽这个人，会因为我，而离开这个世界。明明我是要保护他的，现在我却成了那个害了他的罪魁祸首。
谁可以告诉我，我该怎麽做？
我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泪水滚在我眼眶中，浓烈的酸涩彷佛要把我整个人淹没。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它放置耳边，过没多久，他便优雅开口，「喂？威廉吗？嗯，麻烦你帮我调查一个人，祝念泽，祝福的祝，思念的念，沼泽的泽，」下一秒，他用最平常不过的声音说道，「对，除了他。」
「我走！」我用尽我全身仅剩的力量大吼，「我离开！拜托你......不要动祝念泽。」
爸爸静静凝时我片刻，笑着对电话另一头说，「我想，不需要了。」
我任凭泪水不停坠落，任凭每个人就这麽践踏我所谓的认真，我无力反抗，也不知道如何摆脱。
爸爸拾起落在地板上的护照，微笑的递给了我。
我除了接过，我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这是我唯一想到，继续守护你的方式。
这场雨没了太阳，还会停吗？
*
雨究竟下得多久了？怎麽有股好久好久没见到太阳的奇妙之感？
我伸手摸了挂在颈部的项链，那条别具意义的项链。
只不过现在的我感觉到它的存在只是一阵冰凉，和一片空白。
雨还没停吗？到底哪时候会停呢？我好想念太阳......
「你在做什麽？」一个黑影笼罩在我头顶上，「为什麽要淋雨？」
我恍然的抬起头，准确的对上来人的褐色眼楮。
我以後还能这样看着他吗？还能看到这双眼睛吗？
他将雨伞往我这里靠了一些，「你怎麽了？」
「喂，祝念泽......我问你，」我拨开湿润的浏海，「万物若没有了太阳，会是如何？」
他没有问我为什麽问如此荒谬的问题，只是淡然回答，「......会死去。」
「任何事物都需要太阳，是吗？」我笑着仰望天空，尽管我现在是多麽想倒在眼前这个人的怀里哭泣。
「对，就像我需要你一样。」他说出来的话说来肉麻，但我们两个人却不这麽认为。
以前的我希望他依赖我，我也期望某天能真正成为他的依靠，但如今愿望成真，我心底却涌出不安的情绪。
我咬牙，心一横，说出了我内心最深处的谎言，「可我不需要你。」
现在的我与其希望他喜欢我，不如恨我，他就不会舍不得我走了。
「我说了，是我需要你。」他握住我的手腕，「蔚瑛，你......不会离开我吧？」
我的心狠狠一跳。
他的掌心温度炙热的彷佛把我灼伤，我恨不得直接甩开，「我不需要你，当然会离开了。」
「不可以，你不行离开！」他再次拉住我。
我顿时热泪盈眶，「你真的很烦，拜托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闻言一愣，却将我抓的更紧，「......你为什麽要拒绝？」
「你在说什麽？快放开——」
「和我在一起的事！」他把我拉近他，「你为什麽要拒绝？」
说到这，我嚐到当时心痛的滋味，「反、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想利用我——」
「我喜欢你！」他下一步紧紧将我拥住，手中的雨伞也应声落地，「从你告诉我，你会保护我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因为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对我袖手旁观，不是为了从我这得到什麽而牺牲自己！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
然而，我得到他的答案，但我却给不了我自己，还有他最满意的回覆。
我想推开他，但身体却诚实的不得了，「祝念泽......」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我咽下唾沫，而泪水也在这瞬间溃堤，「.......我喜欢你。」
「那为什麽你......要拒绝？」他的语气充满了狐疑。
我悄悄抹去泪痕，离开他的怀里，与他四目相对，「我是喜欢你，但那是对家人的喜欢。」
他面色一瞬间整个刷白。
我说的心痛，却依旧微笑着，「对我来说，你就像弟弟一样，需要我去保护你。」
他的衣服、头发，整个人都被雨淋湿，朦胧的视线里我好像看到他眼神里带着浓烈的伤痛。
「我想你对我的喜欢也是那样，只是你搞错了。」我轻轻一笑，多亏这场雨，我的泪不至於被察觉，「我们永远是家人，祝念泽。」
他身子僵硬的後退几步，与我拉开距离，有那麽一瞬间他差点跌倒，而他很快就站好脚步。
他望着我的眼神复杂，像是初见时的疏远，但又有着我分不清的情绪。
我朝他缓缓微笑，是我目前能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我不确定他是否能看见，但我也有那麽一点希望他别发现我笑容里藏着什麽别的含义。
虽然是拒绝，虽然是违背我自己心里真正的答案，我即便後悔，但这终究是我们再相爱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们还小，无法抵抗现实的庞大，只能被动的却接受。相信在未来某一天，我还能看见没有了我的你，创造出一片没有太阳的蔚蓝天空。
我们虽然是选择了分开，但我事实上是给了我们最完美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