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刚散了班,王侣吩咐手下人把宋日初唤到她的私家箱位去。
「日初,你的资质不错,人品也好,我很喜欢你,打算收你作徒弟,你可愿意?」王侣说。
宋日初当然大喜过望,但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对方沉声说:「可是,你以後不得再与温媚来往!」
宋日初的胸口彷佛中了一拳:「这……」
「我跟温媚一向势不两立,我既要把你栽培成接班人,自然不容许你跟她有什麽瓜葛。我知道你虽是由她带入戏行,但始终没拜师,跟她原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以後你遇见她,就当是不认识好了。」
她见宋日初垂头不语,又加了一句:「这麽难得的机会,你不是还要考虑吧?我王侣看得起你,便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到了这时候,宋日初终於明白当日温媚硬要与她撇清关系的用意了。宋日初心里很清楚,要是辜负了温媚这份爱护,自己还有什麽面目做人?
宋日初抬起头,眼内一片明澄:「侣姨好意,日初心领了。」
「宋日初,你不答应,不单是不拜师便了事,我可以叫你以後也不能再在戏行混下去。」王侣冷冷地说。
宋日初心头一冷----想不到自己一向敬若天人的王侣会说出这番俨如土豪恶霸的恐吓话?宋日初告诉自己,即使明天便要收拾包袱回乡耕田,也不能就范。
「日初告退了。」
宋日初转身退出箱位,猛不防帘外有人,险险没与那人碰个满怀。
「难怪都说你是万中无一的----笨蛋。」
「媚…媚姨?」宋日初大吃一惊。
王侣的声音自宋日初背後传来:「但这笨蛋却能让你为她费尽心思,敛尽脾气----这一仗,我输得心服口服!」
原来,温媚为了宋日初能够拜一位好师傅,亲自跑去跟王侣说项。王侣和温媚,旁人一直谣传她俩交恶,事实却是,她俩当年非常要好,只因一个误会,两人分开了,大家一直避不相见。王侣想不到一向脾气倔强的温媚竟会放下面子来求自己。其实,王侣心里也很喜欢宋日初,愿意收她为徒,只是一时三刻难把面子搁下来,於是故意要跟温媚打赌,试试宋日初是不是真如温媚所说的这样品性纯厚。如果宋日初真的答应了与温媚绝交,这个急功近利、忘恩负义的人恐怕真的不能再在戏行内混下去了。
「日初,还不跪下来向侣姨叩头?」温媚跟宋日初说。
这时候,林菁也出现了:「大笨蛋,还不赶快叩拜大师父,二师父?」
宋日初看看林菁,看看温媚,再看看王侣,心中彷佛有点明白,也还是糊里糊涂的,却「噗」的跪了下去……
那天以後,宋日初的两位师父把全副心血都放在她身上。在良师着力栽培下,宋日初的唱做功夫不觉又向前跨进大步。
有一个晚上----
「日初,你上妆给师父看看吧!」大师父温媚说。
「是。」宋日初马上动手。
二师父王侣一边看一边加以指点:「这里,眉尖尽处,你的手要向下微微一挫,轻力便好,然後再往上一剔,对了,是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添了三分英气?」
「还有,把这件『小靠』穿起来吧!」
「这……是二师父的私伙呢!日初怎麽可以……」
「你尽管穿起来试试吧!」王侣说。
宋日初只好乖乖听命。
新妆初成,宋日初看着镜中人,刹那间,几乎认不出自己来。
王侣点点头:「你这一身小武装扮,尚算不错,只不知是否中看不中用,来,练几场老排场吧!喳督督撑……」
宋日初连忙打醒十二分精神,在王侣口哼叮板下,把那几套排场戏如「一捧雪」﹑「三官堂」、「十二道金牌」等一一演来。
「好!好!你果然是下了一番苦功。」王侣说。
「日初倘有些微进步,也全仗师父们指导有方。」
王侣转头向温媚说:「怎麽了?总算放心让她去梧县当小武了吧?」
「小……小武?」宋日初大惊,忙不迭说:「日初经验太浅,不成不成……」
宋日初就是再笨,也知道小武没三五七年不成气候,自己入行两年还不到,台板也还未踏熟,怎能担大旗当小武?要是错戴了大帽子,自己出丑不打紧,只怕玷辱了师父们的名声。
王侣微笑:「我刚才看你演出,步法娴熟,运腔圆润,当小武是绰绰有余了。」
温媚接着说:「『小武王』说你可以便可以了,你还怕什麽?」
得到师父们的鼓励,宋日初不觉涨红了两颊,胸怀里豪气顿生,彷佛己有足够勇气面对往後的挑战。
「当正印,总要有一个能够镇得住场的名字,宋日初不是不好,只嫌不够男子气慨,最好改一改……」王侣沉吟了一会:「……宋日初,宋日初……日,星,星……宋星寒,宋星寒,这名字可好?」
「宋星寒……宋星寒,这名字可不错,好听、响亮,又不带俗气。日初,你觉得怎麽样?」
「全凭师父作主。」
「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宋星寒了。」温媚宣布。
「星寒,你的路不错是走得比别人顺,但千万不可骄矜自满,要力求上进,否则,只怕你爬得越高越快,跌得越痛越惨。」王侣这一番语重心长的勉励语一直存在宋星寒心里,主导着她往後的演艺生涯。
最後,王侣还送了宋星寒两套私伙戏服,以壮行色。
----完全不容置疑,如果当年没有师父们的戮力提携,也就没有宋星寒日後的风光岁月。
到梧县登台,是宋星寒入行以来,第一次单人匹马在异乡挣扎。不管是夜场配角客串,还是天光戏担纲演出,只要一踏上台板,她便倾尽全力做好每埸戏。万幸的是,总算叫当地戏迷受落了,班主很高兴,把宋星寒的工资加了又加,班约续了一期又一期,两年光阴彷佛一眨眼便过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宋日初的事业虽说顺利,但心里实在很想念家中父母弟妹,尤其是知道妈妈生病了,自己却不能侍奉左右,心中十分难过。
所以一待班约期满,宋星寒便婉拒了班主的续约要求,收拾行装回乡去。
这个家,一别便是四年。爸爸的白发多了很多,幸好身子还算硬朗;妈妈是消瘦了,精神还可以;弟妹们都长高了,偏还像以往一般爱缠人……
「日初,辛苦你了。」爸爸拍着宋星寒的肩膊。
宋星寒眼浅得很,泪水竟哗啦哗啦落了一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