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大人正在书房候着您,奴才这便给您指路。」「嗯,带路。」当少女自低歛奢靡的銮驾现身之际,授命於大门处等待珵亲王驾临的相府管事,赶紧弯身上前恭迎,并遣人将贺礼给仔细搬运。平淡无波的乌黑瞳眸半垂,寒玥身袭水绣海东青翱天银丝华袍,双手背负的徐徐踏进宰相府。虽说慕容琽将迎娶皇室宗族之女为平妻,可相府气氛却略显凝重,张灯结彩或艳红喜挂皆简扼布置,丝毫不替耀天帝留半分脸面。少年王爷一路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眉宇仅稍稍拧了一瞬,随後恢复毫无波澜之态。她的长兄素来极有主意,倘若其不惧任何责难诟病,那少女便会尊重慕容琽的决议。
相府管事领着少年王爷避开前来祝贺的朝臣权贵,将人带至寂静悠然的书房院落,只见一身喜袍的澜沧宰相,正伫立於书房门扉前等着少女到来。摆手示意管事退下,慕容琽亲自上前几步,并探手握住其嫡妹的白皙柔荑:「寒玥,这一路上可有问题?」「大哥家风严谨,底下的人自然各个精明。」少年王爷噙着真切笑意,同自家兄长一块儿踏入书房叙旧:「方才经过厅堂,发现大嫂正独自指挥下人招待宾客,倒是辛苦她。」「玄桦单家贵女惯是手腕高超,你大嫂自幼经书礼教不落半分,由她操办婚宴实是放心。」细长微扬的凤眸飞快闪过一丝冷厉,慕容琽无意多谈此次赐婚,逐转了话题道:「王府一切可安好?」
「爷爷身体大不如前,除此之外,王府上下一切均好。」思及翼王爷近日频频抱恙,少女乌黑温润的眼睹浮现几丝黯然,青年则伸手摸了摸寒玥首顶,语带宽慰的柔声劝道:「寒玥莫怕,大哥相信爷爷定能康复。」唇角弯起一抹苦涩浅笑,兄妹二人对欧阳啸染病一事皆心知肚明,却深知此事须揭过不谈。少女满怀无奈的轻叹口气,逐打起精神端量自家兄长今日装扮,只见澜沧宰相那身大红囍袍毫无花样,简单素寡的令人咋舌。寒玥缓缓皱起眉宇,正是想开口提醒些许之际,却遭慕容琽细声拦阻下来:「大哥虽是奉旨成婚,可宫宴那晚闹得沸沸扬扬,旁人也不敢太过多嘴。」「这点寒玥清楚,却是怕皇上为难了大哥。」
指尖温柔仔细的替少年王爷顺妥鬓间须发,这位在朝堂屡屡同帝王叫板的一国宰相,露出几分玩味几丝恶意的低笑道:「只要过了今夜,纵然陛下有心想办了大哥,皆得忍上好些时日方可发作。」「大哥此话何意?」「你若烦腻外头嚣闹矫情,不如早些回王府歇息。」「寒玥怎能让齐琦老郡主压在相府之上。」忆起齐琦老郡主及欧阳霜二者,少女明显给不出好脸色来:「无人能让大哥躬下身骨拜会高堂,若非爷爷身体不适,想必他老人家定会亲自前来。」「难得你仗势欺人一回。」「如厮糟心无礼的亲戚,哪需我们客气尊敬。」「算算时辰,是时候该去前厅会客,你且在书房偷闲一会儿。」「好。」
本是恭贺闲聊声不绝於耳的相府前厅,却在吉时连连误了三盏茶时辰後,逐渐安歇无声下来。虽说媒人多次传讯告知喜轿正在路上,可这左等右盼却不闻丝竹乐响,更不论瞧见人影了。早被随行伺候的朴安,请来厅堂高座首位的澜沧珵亲王,已极为罕见地露出些许阴沉之态。在场朝臣权贵哪见过权势滔天的帝王亲臣动怒,各个如鹌鹑般跪趴在地,连个喘气声也不敢太过。手指不轻不重的敲了椅把三下,寒玥半歛蓄满凛厉杀意的双眸,冷声吩咐烟波动身回皇宫一趟:「请皇上亲临宰相府。」「属下遵命。」隐匿於暗处的地阁首领,随即领命执行珵亲王的旨意,毕竟现下事态已超乎众人想像。
「你说人还没到?」欧阳亘轩自奏章间挪开目光,漆黑深邃的凤眸波澜不兴的望向自家暗部:「可去打探虚实?」烟波低垂着头颅,神态恭敬的禀报道:「回皇上,适才天河亲自前往郡主所一探,发觉老郡主尚在安抚反覆啼哭的欧阳霜,妆发来来回回弄了许久。」「哦?那这会儿究竟是出了郡主所没?」「陛下,喜轿已出发前往相府路上。」太阿悄然无息的现身於帝王面前,并躬身请自家剑主移至阵法内:「听闻王爷已气的摔回茶盏,朝臣无不惊惧告罪求饶,还望您快些前去主持大局。」「嗯。」徐缓从容地起身理顺一身龙袍,耀天帝在身影消散前,开口吩咐暗部们随即赶至宰相府:「跟上。」「属下遵命。」
待澜沧帝王抵达相府前厅时,恰好瞧见少女正厉声质问媒人及鬼剑剑灵自郡主所逮来的奴仆:「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多次欺瞒本王!?」「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媒人同奴仆哭天抢地,他们即便有心想催赶,却每每遭齐琦老郡主和欧阳霜破坏:「是老郡主让奴才……」「珵亲王,朕还是头一回见你当百官面前发作下人。」耀天帝迈步越过厅堂门槛,直直步向起身朝自己行礼的寒玥,并伸手将自家皇侄给扶起身:「都是朕不好,玥儿莫气。」唇瓣微微牵起一丝僵硬弧度,少年王爷轻轻抽回手肘,迳自换了座位准备坐下,却是被男人张臂带往首位安置:「这里除去朕,可还有人比你高贵?高堂首位,仅有你和朕坐的起。」
「启禀皇上,喜轿与老郡主车驾已到相府门口。」「嗯,延了多少时辰,便让她们在外头等着。」「奴才遵旨。」相府管事听从耀天帝命令,将宰相府大门紧紧关闭,任由那嚣闹喜庆的乐声不停吹响。澜沧百姓本是好奇的聚在周围热闹,可在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去,亦察觉到事态兴许有变。细碎吵杂的议论声从周遭传来,齐琦老郡主的脸色可谓难看至极,原想着慕容琽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现下却直接把她和新嫁娘给晾在这儿,岂不是要让自家外孙女一辈子抬不起头?正待老妪准备动身下轿,好利用身份胁迫相府迎人之际,大门倏然遭人开起半扇:「老郡主,请同新嫁娘步行入府。」
齐琦老郡主被此话气的七窍生烟,匆匆拄着拐杖下轿厉喝:「宰相大人这是反了吗!?竟敢让本郡主和平妻步行入府,简直毫无礼教可言!」「郡主,还望您先瞧瞧奴才是何人,免得惹怒了奴才的主子,这大喜之日可得变丧日了。」此话一出,可让周遭人群倒抽一口冷气,而老妪在看清眼前人的样貌後,不禁打了个冷颤道:「原…原来是刘公公,那陛…陛下……」「您瞧这吉时都过了,还是赶紧些吧!」刘承端着虚假笑容,张手示意这对祖孙女徒步入内:「二位快请。」老郡主不敢忤逆耀天帝的旨意,只能命喜娘宫婢将不停发抖的欧阳霜扶下喜轿,後即互相搀扶着进入宰相府。
「臣妾参见皇上,见过王爷。」齐琦老郡主难掩畏惧的扶着欧阳霜行大礼,她千算万算,不仅算漏了寒玥竟是亲临婚宴,更太过小觑耀天帝对珵亲王的爱护。本以为帝王不喜宰相慕容氏,总在朝堂上背地冲突或隐隐发怒,纵使吉时误了许久,男人应许会睁只眼闭只眼让此事过去。但珵亲王亲临赐婚宴场,又前前後後白等过多时辰,想必耀天帝不会让今日之事轻易了结。厅堂气氛死寂默然,澜沧国主显然没打算让人起身,仅是神态慵懒散漫的啜茶不语。见帝王如此作派,在场众人均不敢吭声,反倒是在玄桦见过大风大浪的单心葇,仪态雍容典雅的起身屈膝道:「皇上,臣妾瞧这时辰不早,还是赶紧让王爷回府歇息才好。」
「宰相夫人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老郡主快些起身。」欧阳亘轩满不在乎的随意摆手,命人赶紧把老妪和欧阳霜拉直身子,慕容琽则漫步至即将娶入门的刁蛮少女右侧站妥。刘承得了帝王眼神示意,逐略提高声嗓的道:「有请新人一拜天地。」只见澜沧宰相稍弯了一瞬腰,随即将腰杆挺直,而百般不愿的欧阳霜,则被喜娘宫婢给压着行礼。「二拜高堂。」当帝王总管诵念此话时,本是冷眼旁观的珵亲王却突地开口,打断正要朝齐琦老郡主行礼的新婚二人:「慢着。」刘承先是瞥了漫不经心的耀天帝一眼,接续望向神色冷傲的寒玥询问:「王爷,您这是…?」「高堂?她的身份地位可有本王超然?可有皇上尊贵?」
不着痕迹地抬起绢帕掩住嘴角笑意,单心葇正怪着向来极为重视慕容琽的珵亲王,怎会一声不响的任由老郡主嚣张,此刻不就为难那老太婆了。拄着拐杖的手不断发颤,不敢出声请帝王权臣挪位的齐琦老郡主,只能吞下闷楚落座侧边首位,现下又被少年王爷这番话给气得满脸通红。可这话偏是合情合理,她一名旁系宗亲自然比不过耀天帝尊贵,亦不如帝王宠臣地位高超。欧阳亘轩低低笑了几响,倒也不恼寒玥如此张狂行事,少女想折腾老妪便随她去,他也乐的看热闹。眼瞧着气氛僵持不下,朝臣权贵正等着齐琦老郡主低首退让之际,欧阳霜却猛地掀开绣染龙凤和鸣的喜帕,张嘴便往地砖大吐秽物:「呕〜呕呕〜咳…」
「霜儿,霜儿,你可是不舒服?」不似旁人退避三舍之态,老郡主赶紧上前替自家外孙女顺气,并难掩厉色的朝退开数步之远,正让奴仆清理囍袍下摆污秽处的慕容琽道:「宰相还不快请大夫来!?」本是面无表情的俊美青年,听闻老妪这高高在上的命令时,不禁微微挑高了眉宇,并好生佩服老郡主的盲目勇气。耀天帝尚未发话,她倒牝鸡司晨起来,到底是个蠢货,连带生养出来的欧阳霜一样愚昧。待欧阳霜吐出最後一口酸水,便立即缩进齐琦老郡主的怀里藏掖着,她不愿让爱慕已久的珵亲王,瞧见如此狼狈丑陋的自己。且是厅堂微乱之刻,离魂忽然现身,并指着身袭大红金凤囍袍的欧阳霜道:「有孕在身,约莫三足月。」
鬼剑剑灵此话一出,随之引来在场众人惊愕哗然,饶是惯来运筹帷幄的澜沧帝王,亦露出略为诧异的神情。碰地猛然一声巨响,瞬间盖过厅堂吵杂纷乱的议论声,只见神色极其震怒阴狠的珵亲王,一手拍碎了实沉的上等紫檀木案。难掩怒火杀意的扫了面露郁抑的耀天帝一眼,少女当即甩袖离去,丝毫不给男人半分敬重。「来人,去把大夫请来宰相府。」估算此次赐婚,怕是不得善了的欧阳亘轩,森冷着嗓调命令刘承办事:「将落红汤药备妥,一旦珵亲王的剑灵句句属实,立刻给朕灌下去打胎!」「奴才遵命。」单心葇满是讥嘲的瞥了脸色发白的老郡主一眼,接着开始指挥下人:「还不快将厅堂清理乾净?」「奴才们这就去。」
趁着相府上下看似混乱,实则有条不紊的处理事宜之际,慕容琽已退入旁厅换下囍服,并简单清洗自身一番。他对外头的情势发展毫不关心,终归是自个儿步步算计离间,否则怎能令寒玥同帝王愈发陌路。任由相府管事替自己套上崭新衣袍,俊美青年一面整着衣襟袍袖,一边命管事落实命令:「派人去将佛堂清扫乾净,服侍欧阳霜的奴仆得仔细挑过,老郡主留下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奴才明白。」前厅传来尖叫哭吼声,丝毫无法撼动慕容琽半分,除去寒玥之外,澜沧宰相根本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心底。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倒楣鬼罢了,耀天帝能弄来几个麻烦,他亦有手段折腾死几个。
「时候差不多了……」几不可闻的叹息自青年唇角溢出,可那双细长美丽且眼尾儿飞扬的凤眸,却隐隐透出一丝血色。嶟峪公子神态散漫的选了把梨花木椅落座,後替自己添了杯碧螺春细细品茗,方掐准了时间起身前往一片死寂的厅堂。望着早已哭晕在地的齐琦老郡主,以及下身不停落红抽蓄的欧阳霜,慕容琽低垂的眼睹闪过一丝满意。这场帝王与宰相间的角力,终是他毫不费力的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