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月高掛墨竹梢 卷三 缺月掛疏桐 — 第九十章 婆羅門引

「皇上又指了日课给太子?平时不都把人扔在凤仪宫放养着?」双肩披拢着二色金凤凰于飞赭石色鹤氅,太皇太后神态慵懒的斜倚在铺挂银鼠裘绒的荔枝木贵妃禢上,惯是凛厉稍扬的乌黑凤眸,则染了几丝笑意与疼爱之情:「想来是你费了不少唇舌,倒是有心啊!」「太皇太后言重,陛下待太子深有期望,多番历练考核甚是正常。」寒玥动作轻微的摇了摇头,後端捧着自耀天帝那儿顺来的紫砂壶,徐徐替二者添满茶香四溢的奇兰观音:「殿下天资聪颖,又是一心向学,由皇上亲自教导帝王学术实为最妥。臣仅是得了皇上眼缘,有幸参与课程几回,并无能耐影响陛下心思。」

风华犹存的脸庞浮现几丝无奈和忧思,太皇太后暗道寒玥这孩子,仍是一如往昔的把持得当。偏就这点最像静婉,她最是疼惜的华阳郡主,亦是最为亏欠的外孙女。在旁伺候的养华宫女官,细心察觉老妪多了几分伤悲气息,逐端着几叠御赐小点上前:「娘娘,适才李总管亲自送了食盒,道是陛下特地命御膳房制作给您品嚐。」太皇太后收回心神,後瞥了茶几上头精致可口的茶点,不禁气笑出声:「他当哀家傻了?你且瞧瞧,除去豌豆黄和八珍糕,哪个不是寒玥偏好的口味?」「臣惶恐,还望太皇太后息怒。」少女被老妪的话给恼窘了耳,欧阳亘轩自宫宴後,恍若想通什麽似的,行事作派不再同往昔那般压抑。

「罢了,轩儿把你当自家人纵着,哀家也安心。」伸手捻了块碎桂百合卷,太皇太后细细品嚐着花香纯厚的点心,偷了这浮生半日闲情。後宫渐渐起了小波澜,而荣兰贵妃奉珵亲王之命作壁上观,漫不经心地瞧着心思深的动些手脚。皇后同昭贵妃虽是有心吓阻,却遭家底殷实或正受宠的嫔妾当耳边风,险些气坏自个儿的身子。小太子乃诸位嫔妾的心头刺,可惜耀天帝将欧阳珉养在傲青宫,又有少年王爷时时照看,根本毫无机会下手。脑中盘算着繁杂事宜,太皇太后抬眼瞥了少女一瞬,正想开口试探其态度时,外头却传来林梓的禀报声:「启禀娘娘,祥贵嫔、玫修容、劭昭媛、吴婕妤和缨贵人求见。」

寒玥低垂着一双剪水乌瞳,姿态隽雅的端起金叶玛瑙茶盏,倒有再留一会儿的意思。配戴金缕镶珠玉福寿甲套的指轻敲了茶几几下,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低哼一响,方用着慵懒且气势如昔的语调吩咐:「把人儿请进来,仔细看座。」奉嬛浅浅屈了膝骨:「奴婢遵命。」弹指片刻间,前来养华宫请安的嫔妾们,由地位最高的祥贵嫔领头问安:「臣妾(妾)参见太皇太后,见过珵王爷。」「起吧!这大冷天的还走这趟,你们有心了。」「多谢娘娘。」待诸位嫔妾依序落座,太皇太后才亲昵拍了拍少女的手背道:「寒玥,日後多来陪哀家礼佛诵经。这後宫啊,独有你禁得起苦闷,哀家老愁着没伴呐!」

「倘若您感到烦闷,只需遣人传臣入宫,臣定会伴您礼佛吃斋。」「哀家这不是抢不过皇上和太子,才逮着你给个准话!」「娘娘折煞臣了。」「你这孩子当真实诚,连句哄人话都不愿说。」少女闻言,仅是噙着温和浅笑静默不语,并替太皇太后重添杯奇兰观音。养华宫大殿一片寂静,掐丝珐琅金炉正燃着沉木香,寒玥将红桧茶几上头的小点吃个六分,逐起身朝闭目养神的太皇太后行礼:「娘娘,臣尚需校考太子学业,还请您宽恕。」深邃漆黑的凤眸徐缓睁开,雍容华贵的帝王至亲轻轻颔首应诺:「快去吧!莫耽误皇上及太子的时间。」「多谢娘娘,臣先行告退。」

寒玥动作仔细地将紫砂壶收进雪绒木盒里,并客气的请了林梓随自己一道前往御书房,後者见太皇太后摆了手许过这事,便恭敬地捧着木盒同珵亲王离开。待少年王爷的身影遥遥远去,老妪方漫不经心的开口询问:「怎麽今儿似挂粽串来找哀家?这後宫大小事,哀家早让皇后和昭贵妃打理,你们眼巴巴地来,莫非是要帮哀家撰抄佛经?」「启禀娘娘,臣妾自入宫至今,罕有机会向您问安,故趁着年节喜气冒昧前来。」劭昭媛仪态万千的起身盈盈一拜:「倘若叨扰娘娘清幽,还望您原谅。」「你是哪家的闺女?」「回娘娘,臣妾家父为中书令。」

「原来是劭家嫡女,样貌倒是好。」「娘娘谬赞,臣妾深感惶恐。」「那其他人是怎麽回事?」听闻太皇太后问话,封牒最高的祥贵嫔赶紧起身回应:「启禀娘娘,因荣兰贵妃身染伤寒不克前来,故命臣妾向您请安谢恩。」太皇太后是何等人物,自是听出赵海珠尚未道尽的隐语:「贵妃可有事需哀家夺断?」祥贵嫔微微打了个哆嗦,她本以为帝王至亲久居养华宫,专心礼佛不问後宫诸事,但对方显然洞悉皇宫一切。咽了咽唾液,好使喉间不再乾涩,祥贵嫔逐垂首歛目的恭敬道:「回娘娘,因皇上已下旨,命荣兰贵妃於後日起暂养太子殿下,故需将菅霞宫清净其余殿阁。可现下,玫修容正落居菅霞宫偏殿……」

「皇后怎麽说?」「皇后娘娘本有意,命玫修容迁至令妃娘娘那儿,但晋惠公主尚病着。贵妃得知此事後,思及玫修容乃正三品宫妃,便遣了臣妾询问是否能开放先帝嫔妃曾昔居所,好舒缓各主宫娘娘的压力。」「有何不可?荣兰贵妃倒是用心良苦,你们要好好感谢她才是。」涂抹浅薄朱粉的眼皮儿半抬,太皇太后稍稍打量年伊人几眼,後神态平淡的吩咐:「奉嬛,你且派些得力宫奴,去将後山瀑布旁的凤凰台打扫一番。」「奴婢遵命。」「哀家记得,吴婕妤亦住在寿安殿,不如趁这机会迁至禧妃那儿,省得令妃两头烧。」吴嘉昕赶紧起身谢恩:「妾遵命。」

太皇太后不疾不徐的啜了茶水,语调甚是慵懒的询问:「嗯,还有何事?」在旁尚未吭声的白萝妋,这时便端庄大气的起身上前一福:「启禀娘娘,妾有一事须恳请您裁决。」「哦?缨贵人怎不寻皇后和昭贵妃,反倒跟趟顺风车?」「皇后娘娘与昭贵妃事务繁重,妾这事也不好潜越身份,故斗胆前来打扰您清净。」「你且说说。」有了太皇太后的准许,缨贵人方用着沉稳语调道:「妾之长兄正妻,於半月前因急症突然逝世。家父家母顾及长兄拜官将军,不敢随意挑选继室,逐书信告知妾此事,好请您替长兄指配适当人选。」「哀家会同皇上讨论,无须担忧。」「多谢娘娘关爱。」「哀家乏了,你们退下吧!」「臣妾(妾)告退。」

「娘娘,这等小事又何须由您夺断?」待後宫嫔妾各个离去,奉嬛便阖实养华宫大殿门扉,语气略显不满的轻语:「没了皇后娘娘和荣兰贵妃,尚有昭贵妃呢!」太皇太后冷冷嗤笑一响,那风韵犹存且保养得宜的脸庞,则浮现几分讥嘲与鄙视:「她们哪是来讨主意?不过是耳闻珵亲王遭哀家传唤,赶紧来给个下马威,却没料到寒玥根本不吃这套。」「珵王爷是何等身份,岂是她们能亵渎取代之存在。」「谁让轩儿态度猛地大变,像是要将一切全捧至寒玥面前,她们自然是慌。」「那王爷他……」「等林梓归来便可得知。」「是。」

掌执一细条竹棍,耀天帝漫不经心地用竹棍轻敲地砖,且头也不抬的问道:「回来了?」「嗯。」少女随兴的应了单音,算是给过帝王回应,接着便张臂将面露喜色的小太子拥抱入怀:「殿下可完成作业?」欧阳珉略显骄傲的微抬下颚道:「自当全数完成。」寒玥满是无奈的伸指轻点小太子的额心:「殿下怎老学不乖?」「兴许是朕教训得不够,皮还痒着。」欧阳亘轩似笑非笑的盯着瑟缩不语的欧阳珉,嘴里则对深受太皇太后信赖的林梓吩咐:「既已亲眼瞧见,便这般回了皇祖母。至於後宫几个爱折腾的,朕会逐一整顿,请她老人家无须担忧。」「奴才遵旨。」

「皇叔真要让薛瑷教养太子?」「怎麽?信不过你最重用的手下?」「薛瑷本事可好着,寒玥是怕他嫌麻烦。」「你不是最喜阳奉阴违?」听闻帝王此番言词,少女当真惊愕至极,全然不信耀天帝竟允了太子继续留宿傲青宫。薄唇徐缓弯起一抹温柔笑意,欧阳亘轩自龙袍袖端探出只手,示意寒玥迈步靠前:「朕说过,你想要什麽,朕全给你。」清俊的脸庞略带迟疑神色,珵亲王稍稍歛阖复杂难明的杏眸道:「皇上,臣有意让白豫始入宫成为太子侍读。」「那又如何?」耀天帝毫不在乎的反问:「这跟朕甘愿宠你,是两码子事。」「皇叔怎能如此糊涂?」「朕只是装烦腻了,乾脆一次肃清妥当,省得日夜不得安宁。」

眼瞧着寒玥抿紧唇角不发一语,显然不愿继续这议题,欧阳亘轩便轻描淡写地简单带过:「你即为朕最满意的新年贺礼。且不谈後宫那些蠢货,玥儿不妨说说往昔是如何度过新年例假,好让朕有个准则置办。」察觉小太子正喜孜孜地等着自己陈述童年生活,少女面露些许为难神色,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讲论哪段儿时回忆。幸亏男人想起二人那近乎雷同的过往,逐出声缓解珵亲王的窘迫:「险些忘了,你自幼刻苦学习诸子百家,同朕一般沉闷无趣。」「寒玥比不得皇叔全才。」少女默默摇了头,後噙着浅笑对略显失望的欧阳珉道:「殿下若想知悉臣的儿时记事,臣便捡几个有趣的给您说说。」

「臣…自幼因生父政务繁忙,娘亲长年受病魔折腾,故由当朝宰相慕容氏教养长大。除去臣和宰相外,尚有一异母庶弟,不过其已於前些年,获罪遭充军边疆。」小心翼翼地瞥了正沉心品茗的耀天帝一眼,寒玥瞧着男人并无不悦之情,方松了几分心神道:「虽说臣自幼鲜少出府,可若翼王爷获准归朝,他老人家便会携着臣和弟兄三人一块儿出游。沿路观看杂耍,把玩各类童玩,或是猜取彩灯谜底,如同昨日皇上领着殿下那般。」欧阳珉睁大满是好奇的黝黑眼睹:「还有吗?」澜沧帝王神色平淡的插话:「你铮哥哥喜静,自不像你话多好动,没半点像样。」「皇叔,您别总败了殿下兴致。」「难道你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漆黑如墨的凤眸稍扬,耀天帝朝少女招了手,示意她抱着小太子坐至身边。待珵亲王与欧阳珉落座後,男人自一旁矮柜拿出几本山水游记,且将两人环在臂膀胸襟间:「朕曾於十岁那年偷溜出宫,跑至玄桦边境灵山和江湖闯荡。」察觉怀中少女幼童满是不可置信的模样,欧阳亘轩不禁低笑出声:「先帝皇宫荒淫腐败,朕又起了反骨心思,逐命心腹假冒身份,自个儿四处游历晃荡。传闻灵山百马齐腾,更有神驹养蕴其内,故朕率先前往边境登山,好替自己寻匹良骑。起初因涉世未深、羽翼薄弱,不仅遭偷儿抢夺细软银两,还险些被人贩子逮去奴卖,朕一一逃过且还以颜色……」

「启禀皇上,嫮贵人求见。」正是耀天帝论及如何寻得玄铁重剑,又遭逢江湖歹恶鼠辈算计之际,御书房外不合时宜的禀报声,顿时坏了小太子的兴致。精心装扮的曼禄挽着食篮,端着娇媚神态候着帝王召见,愣是被欧阳珉软绵中夹杂几丝厌恶的童音给毁去伪装:「父皇勤於朝政,还请刘总管将才人请离。」「奴才遵命。」负责守侍传令的刘承,态度平淡毫无奉承地道:「嫮才人,请。」「殿下贵为东宫太子,妾自是不敢不从。」曼禄面露怨毒之色,语调里则染上些许挑拌意味:「皇上,妾曾耳闻禧妃娘娘的母家-冯氏乃前朝罪臣之後,後宫姐姐们无不担忧。虽说太子殿下已继养於皇后娘娘名下,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想来中书令大人底下能士不少,却是个管不住嘴的主。」少年亲王那饱含冷意杀气的优美嗓音,自御书房内悠悠响起:「到底是个家生陪嫁的奴婢,不知规矩。」「玥儿同她恼什麽?你乃朕钦定的太子少傅,不过鲜少外传此事罢了。」耀天帝温文儒雅的低沉声嗓,接续道出令劭舜英将难立後宫的话语:「嫮才人终究出於劭昭媛处,既是御下无能又管闲多嘴,不如让其他嫔妃教导一番。李准,你去安排安排,由主宫凤凰台的玫修容管辖嫮才人。」在旁随伺帝家三人的太监总管,立即躬身领命:「奴才遵旨。」「遣人去趟凤仪宫,省得皇后没面子,被些心高气傲的瞧低了。」「陛下英明。」

且不论嫮才人之後将受年伊人多少搓磨,中书令劭家与其嫡女劭舜英,已然成为前朝後宫各个疏远暗讥的对象。可这一切,均影响不了小太子的好心情,亦对权倾朝野的珵王府无关痛痒。少女将欧阳珉环抱在襟,同他细细说着前世听来的妖异书记:「上古有山名青丘,山南多玉,山北多青䨼。青丘有狐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鸟类灌灌,其状如鸠,其音若呵。佩之不惑。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小太子发出惊呼声:「真有这些妖物?」见帝王懒懒地抬了眼皮一瞬,寒玥张口说出违心话:「殿下,仅是上古神话罢了。」

「若真有这等奇异妖物,天下定会大乱。」仔细推敲神话妖异一会儿,欧阳珉方徐缓说出个人见解:「母后曾讲述鲛人事迹,道是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珍奇宝物无疑引来众人抢夺杀掠,纵使官家有意打压,却捱不过人的贪性。」唇角弯起温柔浅弧,珵亲王摸了摸孩童的头道:「殿下睿智。」「本太子曾听见部分後宫嫔妾,责难他人为狐狸精怪,这又该如何解释?」少女神色平静的给予答覆:「古书记载,狐狸修练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盅魅,使人迷惑失智。」

大抵是琢磨出其中含意,小太子咽了口唾水,决定换个话题:「铮哥哥,你是如何寻得剑灵效忠?」「离魂是自个儿来认臣为主,青冥则为慕容家历代守护剑灵。」寒玥倒没欺瞒青冥剑灵的身份,亦想试探欧阳亘轩的反应:「在臣奉旨入宫学习後,臣的生父逐命青冥跟随保护,直至现今依旧如此。」喉间溢出声略微模糊的低哼,耀天帝却选择翻页不提:「既然要将太子养在傲青宫,荣兰贵妃那儿由你去处理,总不能滴水不露,令那群蠢货捶胸顿足。」「臣明白,多谢陛下宽恩。」「时候不早,是该上晚膳了。」「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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