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王爷一袭玄色暗黛滚边劲装,外罩暗紫连兜貂暖裘,混杂在骑兵队伍里快速朝镇关城前进。距离寒玥率兵离京之时,已过约莫三日,珵王府全权交由黥檀打理,皇宫与朝政则委托向翦帮衬。少女摸不准帝王的真实心思,虽说她约莫料到耀天帝会放权予她,可却惊讶欧阳亘轩下决断之迅速与魄力。欧阳啸等同人质般困押於京城,朝廷有慕容琽隐隐制衡,倒是让宗室和帝家互相牵制。不过,这也仅是表象罢了。国政大权,从未脱离耀天帝股掌之间。
「王爷,你此番战役,可谓九死一生之景。」珵王妃在任命皇诏一下,即命王府下仆们打点行军事宜,同时意味深长的对少女道:「你就不担心?臣妾可不似你,长年帝宠加身,且年年不衰反增呐…」寒玥闻言,起先是愣神一会儿,後方平淡漠然的开口:「内忧好不容易平息,此刻外患横生,他估计正恼火着。往後我无法立即看顾,有紧急要事便登门拜访相府,他兴许会睁闭半只眼才是。」停顿片刻,少女又补上一句:「派人让易水寒注意些,别被钻空子。」「好。」
欧阳亘轩从不信赖任何人。帝王位居高位,孤不胜寒,唯有称得上是耀天帝一手栽培的寒玥,能让他放心一些。可少女骨子里向往自由,帝王总花着心思困住人,适时的松开禁制对两人都有好处。耀天帝早想寻个机会,彻底打醒立场保留的朝臣氏族,少女则想趁此良机,前往北蛮证实自己的猜测。不得不说,这对叔侄各自怀有目的,但盘算倒是打个精细准确。欧阳啸虽是瞧出端倪,却闷不吭声的替孙女送行,老王爷心里明白,自己差不多该到头了。
「爷爷在苦恼何事?为何近日总郁闷着脸?」一身素雅白底红梅滚兔毛锦袍,乌黑长发随意侧簪的珵王妃,神态有些漫不经心的询问:「倘若担忧王爷此行,您可向皇上请命随同,亦是未尝不可之事。」「这整座王府,便是让玥儿囚困终生的牢笼。」欧阳啸慢悠悠的呷了口茶,语气静然的陈述:「焚榰,你得有个准备才行。」「爷爷是指替您选口好棺木,抑或是孙婿需夹着尾巴逃出澜沧?」「两者皆是。」耳闻此话,黥檀倒是正经些:「您大可远离这儿,而非命葬此处。」
嘴里溢出一声低沉且略带嘲讽意味的轻笑,欧阳啸放下手中茶盏,锐利依旧的鹰眸瞥了自家孙婿一眼:「省下白日作梦的力气,你该多思考着,如何苟延残喘才是。」「儿臣信那位,定是日日磨刀想要儿臣的命。」黥檀耸了耸肩,妆点薄粉的脸露出几分阴狠之色:「毕竟儿臣占了他最想要的身份,却碍於黥家底蕴丰厚,不得不缩手缩脚办事。」「黥老有何看法?」「族中直系,仅儿臣一人留於国境之内,好方便日後寒玥动作。」「不愧是黥老,果真老谋深算啊!」
「您觉得太子殿下,保得住他那条小命吗?」「怎麽?他不是选定的对象?」「实不相瞒,爷爷留了另一个选择。」注意到黥檀眼底的深沉,欧阳啸微皱了皱眉,并压低嗓子询问:「那位大人清楚吗?」「那位的心思,还真没人能参透一分半毫。」黥檀眯了眯眼睹,斜睨着远处一道身影半晌,方徐徐弯起温和浅笑:「夫君交代的差事,臣妾自是得仔细办妥才行。」欧阳啸神色自若的重新品茗,且语调不嫌不淡的说:「宫里自有娘娘烦心,你偶尔进宫拜见即可。」「臣妾明白。」
一路上快马加鞭,尽可能缩短时日的军队,此刻正在一座隐密的偏山紮营休整。帝王除了将号令军队的兵符交由少女掌管,并命暗影和龙渊率领暗部十五名顶尖好手,随同寒玥一道前往北方征战。长慕自是寸步不离少女半分,离魂正位於虚无界封印前大开杀戒,根本无心搭理这场交战,妖剑剑灵只好多费些心神。王府有了他和绝情的结界保护,又有耀天帝的心腹太监随时看着,一时半刻是闹不出人命来。少女和蛮王的相会,才是长慕最关注的目标。
「殿下,您定要小心。」曾与北蛮王交手一回的暗影,神色满是凝重抑郁的道:「拓跋墨竹的实力能耐,远远超乎在场诸人想像,就算是送死,属下也会护您周全。」「那『他』该怎麽办?」少女脱下厚重暖裘,语气平静地询问:「自认还清了?放心,无人能听清这场对谈。」暗影愣了一瞬,随後垂下头闷声回应:「属下…已斩断後续一切可能。此行约莫有去无回,他是最明白的人。」寒玥沉默许久,後慢吞吞的开口:「若是猜测无误,本王早和北蛮王见过面才对。」
无视暗影一脸震惊慌恐之色,少年王爷活动筋骨一番,好缓去浑身僵硬不适,并语调平淡的继续道:「说起来,那也是多年前的往事,无须额外提及。虽是不清楚北蛮王此次攻打目的,可要真起了冲突搏命对战,也该是在协议谈不拢之後了。」见暗部首领满脸错愕,少女不禁轻笑出声:「你当真以为本王是来征战?看来还是烟波较懂本王的盘算,毕竟他跟在本王身边最为长久,对些事情的想法有一定默契。」暗影有些讷讷的开口:「皇上知悉您的心思吗?」
「陛下知晓与否,同本王何干?」寒玥俊秀轩昂的脸庞,浮现几丝冷淡不悦之绪:「内患方平,国政百姓好不容易安稳欢乐,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北蛮鞑子…」「兴许会有几场邀战,可不妨碍两国交好牵制。」少女莫名对拓跋墨竹有些许信赖之情,她相信对方定是有意为之,毕竟她平时可远离京城的机率微乎其微,仅能使些伎俩逼耀天帝退让。暗影瞧少年王爷早有决断,亦不好多嘴谈论,逐出声告退且暗中保护寒玥周全。
稍分些精神,侧耳留意营帐外头的动静,少女一边伸手轻抚上神兽自帐顶垂落的龙尾,一面同悄然现身的长慕谈话:「他何时抵达关外?」「主上已在距离宁海关约百里外紮营。」事到如今,妖剑剑灵倒也不再隐瞒:「绝情和逐日均在主上身边候着你前去,青冥则仍在重光幻境中历练。」少女半歛着剪水乌瞳,心下思索着帝王收拾墙头草的效率为何,她不认为男人会稳坐朝堂,就等着她军功加身、风光归京。爱驹流云被留扣皇宫,这回随寒玥北征的是性烈赤马-飞鸿,不妨可看作是耀天帝隐晦的告诫。
「你不会离开澜沧。」长慕突兀的出声,打断少女独自沉吟之态:「只要亲人尚存一日,你绝不挣脱枷锁出逃。」「唉…局势愈发举步艰难,连喘口气的时光皆可贵难求。」韩家深陷夺系风波,其余四家碍於帝王威仪,不好提点几句。寒玥略显感慨地摇摇头,韩家孪生当真处在浪尖上,可惜她权势帝宠滔天,一举一动均牵改政要变化,自是不好做出任何表态。欧阳亘轩给予少女莫大後盾,好使她便於处置国事,但却极不喜她干涉皇权:「此次出兵,亦是小憩罢了。」
更不论,寒玥封王之後,政务繁杂之际又成了太子少傅,日日被耀天帝或小太子缠个无法脱身,根本无多余心神关注韩家孪生,仅能派人额外照看些。欧阳珉虽仍保有几分孩童玩心,但心计城府同是逐渐加深,对少年王爷的坚持可谓稳固顽强。若非太子畏惧帝王,想必欧阳珉恨不得霸占少女时时刻刻,好享受寒玥温和仔细的教导陪伴。长慕对小太子观感不偏不正,却担忧寒玥心怀不忍之情,毕竟算是她亲手带养的孩子,立场难免多了些许袒护。
「虽曾言及,冯元熙有大富大贵之命格,可当耀天帝将你纳为宫妃,欧阳珉怕是会对你百般警惕防备。」妖剑剑灵神态平和的提出看法:「纵使你使尽方法推辞闪躲,却改不了皇帝决心,真不考虑离开?」寒玥露出一抹苦笑,正待张嘴准备说些什麽时,帐外却传来骚动声响。长慕与睚眦双双消散,反倒是龙渊捧着剑身,倏的伫立於少女面前:「少爷,部分士兵颇有微词…」「意料之内,能忍上三日还算不错。」除去圣宠浓厚之名,贵为亲王的寒玥并无其余能耐,可驯服长年征战、浑身杀气的将领们。
自龙渊手中拿过剑身,少女单手掀开帐幕,面无表情的冷淡询问:「何事如此喧闹?」陪同少年亲王启程,一路护送的将领,乃是白将军底下颇得青睐的官兵。他较任何人清楚寒玥的厉害,况且耀天帝早耳提面命一番,容不得珵王爷有半分差池,更是使他日夜提心吊胆。察觉少年王爷略显不悦之态,军官赶紧上前简扼解释情况:「启禀王爷,只是几名士兵切磋动了火气,方惹出大嗓门来。末将已派人处置此事,请您无需挂怀,早些休憩才好。」意味深长的瞥了军官一眼,寒玥似笑非笑的道:「带路。」「…末将遵旨。」
篝火旁侧聚集约莫二十来位士兵将领,纷纷议论着少年王爷的事蹟,其中不乏讥讽轻视意味。军官听得浑身冷汗淋漓,目光全然回避寒玥深邃如墨的眼瞳,暗自在心底叫苦连天。少女不疾不徐的走近篝火处,不意外的发现四周谈话声逐渐低散,在场军兵皆起身垂头不语。打个手势示意军官将所有人召集,寒玥神情漫不经心的摩娑龙渊剑剑鞘,周身却隐隐散出位居高位者,经年累月养成的迫人威压,反倒让众士兵莫名忐忑畏惧。待全数精兵将领到齐,少女方淡淡的开口:「本王一身武艺,皆由皇上与剑灵亲自指导。不信者,现下站出来。」
此话一出,无人敢当那只枪头鸟。寒玥见众人一脸混合犹疑、不安或是隐隐漠视轻看之色,嘴角溢出极冷的嘲讽轻笑,且猛然拔出龙渊剑身,就着剑压叠加自身六成内劲,狠狠打了精兵将士们一耳刮子。内力稍厚的将领们勉强撑得住一会儿,底子较弱的卫兵却纷纷难受倒地,却不见少年亲王有收手之意。「本王虽是年轻了些,但死在本王手下的人,怕是日日以千万计算。」俊秀温雅的珵王爷,露出一抹平和浅笑,可那双杏状乌瞳尽是冷冽肃杀:「本王忌懒搭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前往宁海关镇守边疆,才是要紧国政,可明白?」「是。」
眼瞧震慑效果达到,少女逐收起一身杀意内劲,并将龙渊剑重新入鞘,後转身远离篝火之地。军官用袖口拭去额间豆大冷汗,神色狠戾的怒瞪煽动军心的将领一眼,接着飞快跟上珵亲王的步伐,好仔细照料少年王爷的起居饮食。白纬豪早於他奉军命,快马加鞭将战报送往皇都时,神情严正肃穆的沉声嘱咐:「切记,你定要对珵王爷恭敬有礼,王爷他绝非幼岁好欺之主。事事打点周全,对你自身肯是百利无一害,王爷即代表着皇上,这点须牢牢刻划於心。」军官无权无势,更无丰厚家底支撑,他自得尽心尽力才行。
「汝名为何?」亲王帐营前,少女态度平淡的睨了军官一瞬,而军官立刻抱拳躬身回应:「回王爷,末将姓袁,单一字霸。」「袁霸…想来你双亲期盼甚深,愿你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之臣。」「王爷谬赞,末将不敢当。」「家底如何?」「回王爷,末将於六岁孤身入军营,幸得白将军赏识提拔,方有今日职等。」寒玥不着痕迹的打量眼前年约二十来岁之军官,沉吟半晌後开口道:「本王赐你表字『淮廷』,莫忘白将军知遇之恩,谨记水能载覆舟只,为人刚柔并济方为最上乘。」
袁霸难掩欣喜的跪地谢恩,惊叹自己竟是撞上大运:「末将多谢王爷。」「无需多礼,日後多跟在本王身侧便是。」「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