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泽真的很潇洒随性。
就像明明昨晚才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丝毫不感觉尴尬,还是一样聒噪多话,关绰原以为虽然不是自己有意为之但发了一顿脾气对方应该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完全不,反而更加积极要和她搭档。
「天气不错啊,午饭要吃啥?」
「还是鱼吗?你好像很喜欢吃鱼……」
「欸欸别不理我啊,我正在了解你呢……说好的第一点喔。」
我去你的第一点!关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见樊泽咧嘴的大白牙。
「你别再跟着我行不行?」她瞪眼道,觉得自己根本搬石头砸脚。
樊泽哦一声,指着行路方向,「这是往京城吧,你要回石楼吗?」见关绰抿嘴不语,随即拍掌道:「真巧!我也要回去了,你不会不知道我们住一块吧?」
如果可以,关绰真的很想仰天咆啸一下,但她毕竟不是这种脾气,虽然也快被养出来了。她确实要回石楼,还很急,不像樊泽可以在外玩乐几天再回去,因为她的药已经吃完了。
石楼用毒来控制底下杀手,需要每月服一次解药方可续命,她这次外出任务向上头申请三个月时间的药,通常自己都会比预定完成日再加一月以免计划赶不上变化,哪知,此次因为碰到凉州民商相斗事件,各处官员忙得焦头烂额无暇享乐,少了能掷千金的贵客,归春院船宴乾脆推迟两个月举行,如此一来,硬是比她预计的再晚一个月,她的药便不够用。
关绰着急想回楼,决心抄狭窄难行的偏路,後面的人爱跟就跟看看,她才不管一个大男人为不为难。
「欸欸不是吧,你钻这个谷缝做甚?可以绕大路啊。」樊泽看那身影渐渐远离,又怕跟丢,无奈只好一边钻一边将缝隙辟宽些。
「欸欸不是吧,悬崖用荡的?我没绳啊。」樊泽又无奈砍了树作桥。
「欸欸……」
独自一人抗议无效中,这离凉州到京城十几日路程,硬是被两人缩短到十日内到达。
四周高山环绕,放眼净是崇山峻岭、奇峰怪石,头顶偶有雄鹰展翅,盘旋天际,最後停在某处峭石上,关绰站在熟悉不过的悬崖边,底下云海涌动,一卷一舒,似无尽无底,而云海之下,就是石楼了。
石楼的位置崎岖险峻,车马不行,唯有徒步,但谁能猜到邻近繁华京城外的荒郊野岭会有这样一个组织,况且位在悬崖下,还得跳下去才行……又不是傻子寻死。
关绰整理好装备调整呼吸,一旁樊泽拿着给楼里人专用的吊篮道:「我俩一起下去……」话还未说完,就见女子无所畏惧跳下去。
我靠!樊泽惊呼,呿了声,他本想一起的说,将吊篮往旁一丢,摸摸鼻子,其实他也都直接跳的……
耳边风如鬼魅呼啸,周围景色融成一团飞逝眼前,白雾扰乱视线……关绰看准时机,匕首往崖壁刺进,减缓下坠速度,唰啦啦碎石滑落,看到垂挂的藤蔓……拔起匕首、蹬脚、抓住、一荡,动作行云流水,显然熟练至极,紧接又是一连串重复动作,很快的,雾气散开,露出底下景致。
关绰落地,拍拍身上尘土,用什麽吊篮,摇摇晃晃慢死了,还晕。
石楼其实不是一座楼,而是一座大庄园,发展在千岩合绕下的一块低洼平地,位置封闭,但每个月都有吃穿用度从外头送进来,八年前她被送进来时,这里就是她的全部,全新世界。
关绰迈步,要先向长老汇报任务再来领药。
「关绰。」身後樊泽也到了地面,叫住她。
这麽一喊,便引来周围人侧目,他们不是没看到关绰回来,但她的个性在石楼向来不受欢迎,不愿搭理人,别人也不想搭理她,饶是生得眉清目秀,但这里可不缺美人;樊泽恰恰相反,像只喜鹊叽叽喳喳,到哪都热闹,丰神俊朗又幽默风趣,真真人见人爱。
但关绰跟樊泽一直都是两路人啊,什麽时候有交集了?
关绰回头,一脸你还没放弃喔你有何事。
樊泽两三步走向前,对她道:「虽然你还没答应跟我搭档,但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啊。」
「啥?」
真的服了他了。
这一路从凉州过来她前後没跟他讲超过十句话不说,还冷脸示人,到现在他还好声好气不放弃,关绰终於明白这男人的耐心耐力堪比坚石,海枯石不烂、滴水也穿不了,够硬啊。
「你觉得我缺朋友吗?」关绰看着他,樊泽樊泽……真的很烦啊,烦到她都无计可施了。
「不缺。」樊泽回答迅速,又笑道:「但有也很好啊。」
是吗……关绰默了默,对上那明亮的眼睛,最後转身走了。
樊泽还不忘挥手大喊,「过几日去找你啊。」望着那纤瘦挺直的背影笑了笑。
关绰一走,周围人便靠过来,指着她低低细语,对她方才冷淡的态度不满,几个与樊泽友好的人用手肘撞他问道:「你没事跟她搭话做什?那关绰眼珠子不知道生在哪,都不理人的,何苦自讨没趣。」
樊泽道:「不会啊,我觉得她挺好的。」
「哪里好?」
樊泽道:「她受人帮助会说谢谢。」
众人哈了一声,「这有啥?每个人都会说啊。」
樊泽道:「她自知做错会说对不起。」
众人翻白眼。「本就该说对不起,难不成要谢谢你?」
樊泽又道:「她替我抓了两条鱼当作帮她捡柴的谢礼。」
众人大喊那是礼尚往来啊,有人忍不住道:「我还倒是什麽……你说的那些我们也都能做、会做啊。」
「所以罗。」一片附和中,樊泽看着众人道:「她跟你们没有不同,怎麽不好?」
咦?可以这样比吗?不能吧……众人张嘴无言,他们哪有关绰那麽冷淡冷漠。
「这不叫冷漠,她本就面冷,这不能怪她。」樊泽摊手道:「你们有跟在她後头一个月吗?有一起烤过鱼吃吗?没有嘛,这样不行……不能以貌取人喔。」伸出食指摇啊摇。
这样怎麽就以貌取人了,一起吃烤鱼还嘚瑟起来勒,还有,谁会想要跟在她後面一个月。众人奋起围殴这臭小子真不要脸跟踪人家还来炫耀,气氛一下子欢腾起来,嬉笑怒骂中,一群姑娘们站在旁边面色不悦。
「没有喔,那关绰是真的冷血无情。」其中一个姑娘说道,细嫩的声音特别突出,让玩闹的青年们安静下来,只见那姑娘向樊泽走去,道:「大家都忘记三年前她做过的事吧?」
几人低头思索,纷纷都啊一声。
樊泽眼睛一亮,就是这个事,负手竖耳倾听。
话匣又被打开,这麽说起来,大家第一次听到关绰这个名字,几乎都是源自那件事情。
他们虽都是同一批进来的人,住在这相处许多年,但关绰性情沈默孤僻,一直没什麽存在感,直到三年前他们这批新人终於被上头获准能开始执行任务,消息才下来没几天,就听闻关绰擅自出楼消失十约日,回来的时候还拖着三个人。
三个普通平民那时候差不多只剩一口气,被她挂在崖边曝晒一旬,当时正逢暑月烈阳,没死也成乾。
最後关绰因擅自出楼禁闭半年。
这对他们当时来说简直骇人听闻,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女,她就这麽想杀人?还用这种方式把人慢慢折磨死。
周围人又热切讨论起来,樊泽自己也是因为这件事才知道关绰这人物,当年他功夫初成只觉得一个姑娘家自己爬山壁上去很厉害,因为如果能出楼不被发现,那就不是坐吊篮上去,石楼从来都是管你出去要干嘛,不管你要不要回来,没药自得回,是以上崖处有人管制。
此时那最先开口的姑娘正挽住樊泽的手臂道:「这样冷血的人很恐怖,樊哥哥你不要被她骗了……话说,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事考虑得怎样?要不要跟我搭档?」
说起来,他们石楼并非培养杀手无情,反而,是杀手也有情,跟普通人一样生活、交朋友、谈情说爱,彼此相处也自然,就像杀人不过是工作,和士农工商没什麽不同,更不用当回事。
樊泽眉头微皱,不以为意道:「冷血又怎麽,我们当杀手不冷血难道要观世音菩萨慈悲大地啊,说得像没杀过人似的。」抽开手抱头挺胸大步走开,留那姑娘在原地气羞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