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觉得她脖子上的伤口好疼,但再怎麽疼也没有心碎掉得疼。
她发狠拔出划开颈部血管的小刀,用尽最後的力气,将小捅插入她的心窝。这把小刀,是当年父亲战死前,送她的最後一个生辰贺礼。现在,也用它来了结她对父亲的愧疚。
苏倩自戟後的死状甚惨,而其中无一人敢上前,是平南侯不顾颜面,泪流满面跪於屍首跟前,亲手为她阖上瞪大的双目。
青阳玄看着苏倩至死仍不肯瞑目的屍身叹了一口气,「平南侯,若加的三千精兵已被擒,你带人去善後收尾吧。」
「微、微臣遵命。」苏哲视苏倩如亲生子女,虽苏倩所做之事天理难容,但如今见她自戟身亡,苏哲心中万分悲恸,但在君臣之礼面前,这份亲若父女的感情,只能埋藏在心,他强忍悲痛,起身领人前往近郊覆命。
见此刻情况由险转安,体力已耗尽的音岚及白弘玉纷纷不支倒地,忽有一股妖气冲天,让陆雪莲忍不住多看了两人几眼。
音岚一昏过去,全身的重量便全压在青阳宁身上,她看着音岚呼吸逐渐变得微弱,深怕他有个万一,急忙大喊:「快!快传太医!」
众人才回神过来,赶紧合力将两人抬上马车,准备送往相国府,另一方面则赶忙派人通知太医前往相国府等候医治。
「宁儿,可有大碍?」青阳玄远远便瞧见她颈上的血痕,心疼得紧,「随父君回宫,让太医看看。」
「父君,宁儿没事,我也要去相国府一趟。」她心系音岚的安危,若未跟去,她怕是无法放下这颗悬着的心。於是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追赶才刚起步的马车。
青阳玄还未来得及阻止,便看青阳宁坐上马车朝相国府出发。
青阳昊在陆雪莲的搀扶下来到青阳玄面前,「父君。」
青阳玄沉下脸,「昊儿,此番处理欠缺妥当,莽撞冲动,若是朕真被贼人所害,那麽今日便被苏家孽女得逞,青阳氏的帝业便要毁在你手中。你可知错?」
青阳昊落寞垂首,「儿臣知错。」
「堂堂太子,思虑不周,日後要如何管理江山?此次父君对你颇为失望,罚你闭门思过一月。」青阳玄面上虽无怒色,但话一说完便拂袖而去,徒留青阳昊夫妻俩站在原地。
「殿下,回府吧。」青阳昊看了一眼青阳玄离开的背影,才点头随陆雪莲回太子府。
另一边的相国府中也不得安歇,太医早早便在相国府等候多时,马车一停下,两人分别被抬下车,送往不同房间医治。
最先醒来的是白弘玉,此时的他内丹归体,等同他恢复千年道行,会昏厥仅是因为尚未习惯体内的灵力流动。
但音岚便不同,他的身子耗损过度,已是风中残烛。太医诊视後,纷纷摇首叹气,断言此人命不久矣。
「安乐公主,容老夫说句实话,老夫确实无能为力。」吴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青阳宁不信原先宫中来的太医,才又请吴太医前来诊察,却未料想到竟连吴太医也无力回天。
「退下吧。」白弘玉让吴太医先告退,他坐在音岚的床沿,仔细观察他的气息确实变得微弱,但他身为冥界缉鬼使,理应不会命绝於此。於是他偷偷在音岚周身大穴点了几下,果然从口中涌出一大口黑血,过了半刻他才缓缓睁眼。
青阳宁的泪珠在眼眶打转,忍着没敢落下,「音岚公子,你、你可还有哪儿不适?」
「无碍,静养几日便可。」白弘玉扶着音岚坐起身子,只见他面色苍白,唇上无半点血色,看上去像是随时便会魂归西天般孱弱不堪。
白弘玉有意支开青阳宁,但又想不到合理的藉口,只得胡乱瞎掰道:「宁儿,千公子近日吃习惯你熬的粥,可否请你借用我府上厨房替他煮一碗热粥?」
「好,我这就去煮。」青阳宁趁着转身开门时抹去眼角终於忍不住的泪珠,让丫鬟领路去厨房。
「此次你受伤甚重,命不久矣。」白弘玉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便直言不讳。
音岚并不感到惊讶,「太医断言还有多久可活?」
「最多半年。」音岚看着白弘玉哭丧着脸不禁发笑,「小白龙,太医是说我活不过半年,又不是说你,何必哭丧着脸?」
白弘玉忍不住翻他个白眼,「人类寿命最长不过百年,难得遇上一个可同我饮酒之人,自得惋惜。」
「放心吧,就算肉身殒殁,我的魂魄也会继续完成未完之事。」三毒之鬼未缉捕归冥,他是不会有事的,何况他的肉身可是三千多年前的千音岚,能撑至今时今日也算功德圆满。
白弘玉觉得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像是都在音岚的料想之中,於是便问:「你早发现苏倩的异心?」
「先前仅是怀疑,直至今日去城外,才知道真相。」
「我未曾想过,苏倩竟是策画一切之人。」白弘玉对苏倩谈不上爱,但他和苏倩、青阳宁三人自小一块长大,要说没有任何感情都是骗人的。
音岚摇头,「她只是被本心利用罢了。利用她对你的爱,对宁儿的嫉妒,算起来她也是重情之人,只是走上歪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也。此事过後,你是不是也该厘清自个儿的心意了?」
白弘玉一脸狐疑。
「苏倩之死,没让你正视自己的心意?」音岚是旁观者,在他眼中白弘玉喜欢的明明是青阳宁,而苏倩就像当时彼岸,只是苏倩选择以偏激、伤人又伤己的方式解决。
「她是恩人,没有她便没有如今的我,我对她仅是报答恩情罢了。」白弘玉嘴上否认,但脸还是不争气的涨红。
音岚浅浅一笑,似是清风拂面,「愿你别後悔,可别像我,绕了这麽大一圈,也不知道能否在有生之年再见她一面。」
叩叩叩!只见房门被推开,青阳宁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弘玉,我让人把热粥端进你房里了,你有伤在身,也早点歇息吧。」
白弘玉微微颔首,未再多言便离开回房。在去恒州时,他也发现到自己对青阳宁的异样情愫,但他看得出来,青阳宁对他仅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之情,并非男女情爱。况且,这一世,他允诺要护「她」周全,怎可趁人之危?
青阳宁遣退下人,端着热粥,亲自舀起一匙吹凉才送入音岚口中,才刚点明白弘玉喜欢的是青阳宁,便被青阳宁如此盛情以待,音岚心中顿感别扭,「不劳烦公主了,还是我自个儿来。」
「音岚公子,你背後的伤疤,是怎麽来的?」原来在音岚为青阳宁挡下本心的黑火攻击後,身上的衣物被烧得衣不蔽体,而青阳宁在音岚的背後竟发现有一片彼岸花的烫疤。
「多年前的旧事,记不清了。」这副身躯在担任缉鬼使之前,是千千国的定远将军,因是小国,故经常四处征战,身上的伤疤不计其数,可说是体无完肤,但背後被火烧过的伤疤,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他亲眼看着彼岸在他面前魂飞魄散,甚至最後连魂魄的残片都要被天火焚烧殆尽,他不忍心她落得如此下场,於是上前替之阻挡天火之劫,而这天火之劫的疤每夜会於子时重燃一次,丑时方休,时刻提醒他当年的事。
青阳宁也不是傻子,听得出音岚不愿多谈,但她更加确定心中所想的推论。
「音岚公子,这次谢谢你了。」
「不必言谢。」其实音岚也不晓得为何自己会不顾一切上前替青阳宁挡下本心的攻击,不过替人挨刀都挨了,事後追究也无用。
「还有父君的病也是,若不是你,恐怕此次梦然将陷入战火的摧残。」青阳宁明白她未看错人,他果然如她所想,是个侠义之人。「音岚公子,虽说如此有些唐突,但待事情了结,你可愿留在梦然?」
「入朝为官我没有兴趣,云游天下的日子过惯了,闲不下来。他日,待你与白大人大婚,我定会前来祝贺。」音岚此话一出,让青阳宁瞬间石化,他是不是误会她的意思了?他肯定没有听明白!
也不晓得青阳宁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放下手中的热粥,捧着音岚的脸,一双水灵大眼认真的瞧着音岚,细嫩的玉指滑过他的唇,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低首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他的双唇。
他的唇好凉。
这是她吻他後的第一个感觉。
音岚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回神後第一个反应竟是将青阳宁推开。
「我喜欢你。」被推开的青阳宁脸上也染上一层绯红,但她十分明白自己的心意,若是现在不说出口,以後怕是没有机会再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今日我说出口,只为不留遗憾。我青阳宁虽贵为一朝公主,但也绝不强人所难,你若无意我便休。」
音岚还是惊得哑口无言,青阳宁此刻一张娇颜滚烫如火,见音岚不发一语,故作镇定将桌上的粥塞回音岚手上,「音岚公子,好生歇息。」话才刚说完,便用她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出房门,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