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色的鞭炮喜气洋洋的被高高挂起,彷佛都要与天齐高似的。
三轮车师傅赤裸着上身,八月的艳阳天,在他健壮的背上,那粒粒分明的汗水折射着阳光,映在萧淑惠眼里特别的鲜明。
她能理解师傅的炎热,尤其当她穿着那件密不透风的婚纱。
她老公的父母并不能理解,为什麽萧淑惠硬是要赶在九月政府废止三轮车前结婚,也不能理解她执意要乘坐三轮车出嫁的决定。
可她老公却一点也不反对,即使得在艳阳天穿着西装乘坐三轮车,他脸上依旧是没半点不愿意。甚至有些难以掩饰的兴奋。
这年,台北市为了改善交通,美化市容,决定废除三轮车。
也是这年,萧淑惠步入婚姻。
三轮车对於萧淑惠而言,几乎承载了她一整个童年。
在她小时候,父亲便是个三轮车师傅,在台北市里顶着烈日载着客人。
长年累月的曝晒下,他粗壮的小腿上有着一道明显的色差。
童年时期,萧淑惠总是趁着假日跟着父亲出门拉车,她会坐在他车上,前头骑着车的父亲背上地汗已浸湿衣裳,却依旧四平八稳的骑着车,他一手摇着扇子搧风,一手控制着车头。
从车站到农会,来来回回载着来来往往的人。
只可惜父亲走得早,没能亲手牵着她步入礼堂。因此对她而言,搭乘着三轮车出嫁,就彷佛父亲牵着她的手陪她步入礼堂。
三轮车承载着父亲无怨无悔的爱,也承载着童年的回忆。然而今天,她即将把这一切,都托付给另外一个男人。
车子一路往前,经过了她常去的那间烫发院。路上许多人都跑了出来看新娘子。
「是萧阿姨!」烫发院老板娘那刚上小学的女儿指着她喊,萧淑惠对她微笑,挥了挥手,却只听前面她老公从他搭的那台车上丢了句:
「叫什麽阿姨,要叫姐姐。」
萧淑惠笑了,三轮车师傅们也都笑了。大街上看热闹的全笑了。
鞭炮混着笑声把整条街炸得喜气洋洋,萧淑惠看着车外缓慢流逝的风景,想起了和老公的初次相遇。
她老公秦沐春,便是人家说的,喝过洋墨水的那一类人。
他深受国外电影文化的薰陶,归国後便开了一家戏院,引进了当时国外最先进的设备,在那时候,一出场便力压群雄。
而萧淑惠,正巧与秦沐春那满腹雄心壮志相反。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十分简单的女孩。
秦沐春比她大了五岁,那时候他的戏院粉墨登场,正亟欲招人。高中刚毕业正找着工作的萧淑惠便稀里糊涂地被舅舅“介绍”了进去。
她上班的第一天,就在戏院门外看见了一辆黑头车。
一进门便碰上一个男人,他一身西装,乌黑的头发俐落地往後梳,他眼神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萧淑惠,仅仅那麽一眼,萧淑惠便知道这个男人来头肯定不小。
「你是今天上班?」那男人问道。
「…是。」萧淑惠下意识地便回答道。
「叫什麽名字?」
「萧淑惠。」
那男人朝他微微笑,笑容如沐春风。一扫先前的冷漠:
「你录取了。」他走向她,朝她伸出手。
萧淑惠连忙握了上去。
那男人的手,温暖有力。
「我叫秦沐春。是这里的老板。」
萧淑惠愣了愣,她没想过这麽大的戏院会是这麽年轻的老板。
「啊…您好。」
「别跟我拘谨。」秦沐春面上仍旧带笑:
「你今天有些来晚了,不如跟我一块去贴海报吧?」
「咦?」贴海报?萧淑惠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
「这附近,熟吗?」秦沐春也没等她反应,从一旁地上搬了一箱海报便往外走:
「我们戏院放的是洋片,这些海报都是海外直接寄过来的。有些是画的,都挺漂亮,你要一张吗?」他又问。
萧淑惠很想拜托他慢点,她全然跟不上他的节奏。
「秦老板,我们这是要去哪?」
「我们就去附近商家,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让我们贴海报,要是愿意就给他们电影招待卷,顺便打打广告。你瞧前面那家红豆冰店,生意不是特别好吗?那种的曝光率就高,要是他们愿意让我们贴海报,这个广告就特别值回票价。」秦沐春突然靠近,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特别好闻,香味薰红了萧淑惠的脸,他伸手指着前面那家店:
「顺便吃碗冰吧?」他问道。
秦沐春的戏院无疑会给附近带来商机,一般店家看见大老板亲自拜访都是特别欢迎。更别说如此摩登的戏院,任谁都想进去开开眼界,能拿到招待卷,国外来的精美海报又能装饰店面,何乐而不为?
秦沐春就这样带着她,一家一家的拜访附近的商家。
「秦老板,我们非得每到一家店就吃一次东西吗?我都要吃撑了…」到了第十家店时,萧淑惠终於忍不住埋怨。
秦沐春噗哧一笑:
「抱歉抱歉,等会要是害你穿不进制服里那可就糟糕了。」他拿了张夹着招待卷的海报给了她:
「今天谢谢你陪我走那麽多路,改天要是放假,就看场电影吧?」他又朝她笑,仍是笑得如沐春风。
春风徐徐,荡漾了春心。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她陪他走过了无数个路口,踏进了十几家商店。而他,则给萧淑惠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