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交换
钱、钱、钱。这是这几天柯冬尉最在意的事情。
五千万现金不是小数目,柯冬尉听过也没看过,歹徒要求不少,指定四成欧元,三成美金,一成台币,领空变卖自己能控制的,柯冬尉也才弄到八百,名下房产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但无法短时间兑现。
「我想和你借一点钱,……要现金。」
已经是第三天,柯冬尉借遍熟的不熟的朋友,有几百万,也有几万块、几千块的,有几个刚从国外回来,正惊讶柯少居然会接机,外币就被抢得精光。
「你不怕我告诉柯叔吗?」
刚被徵收所有现金,朋友死命抓住大星钻表,全球限量50只,都还没戴热绝对不能被抢走。
这一向是柯冬尉的台词,惊人的是,他居然还後退,如果不是他想抢表,朋友会同情他、帮他。
听说他交到一个败家女友,跑车都卖光了,想到那国产车的价格,朋友都为小蓝感到不值。
这是柯冬尉最能体验『时间就是金钱』真谛的时候了,跳上今天成交的二手车,以两倍速限驶离机场。
腹背受敌的过了一天,车子汽油耗尽,还好卡还能刷,这才免除走路回家的窘况,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小套房,唯一能控制的地盘已经被入侵。
柯老大的黑头车停在楼下,本人坐在他的沙发,用他的碗盘装梅子吃,助手站在一边,占用一块30乘30的空间,富含同情的瞄向柯冬尉。
「惹麻烦了?」
规距原则放第一,看在柯冬尉叫他一声爸爸的分上,物质享受没问题,但要其他帮助,得拿出成果,这几天搞得他颜面扫地,吵得正事都不能谈,这才不得不开导,或者说是教训儿子。
「要赎回一个……朋友。」
没立场反抗的感觉真他差。
沉溺在梅子的美味中,儿子还什麽都不会、什麽都不是,柯老大并不是很认真听,很快忘记他说了什麽。
细细咬着老店的珍品腌梅子,梅子、糖、水,最简单的原料,造就酒一般的香味。
不简单啊。
「朋友?不就李青廷吗?,要混也要混得好看点,住破屋吃路边,现在还把媳妇搞丢?」
「他才不是。」
媳妇。爸爸是这样称呼『那些』女人的,以前还不觉得怎样,这个称呼让柯冬尉不太高兴。
「不是管什麽管,他有个有钱老爸。」
柯冬尉原本要发作,想到赎金还没下落,最後还是忍住,一时想不出怎麽客气的解释原因,柯家父子之间静止了几秒。
「李家老板拒付赎金。」
看准这几秒,助手插嘴。
「人家的家务事。」
调回舒服的姿势,差点就和小孩子认真,柯老大对自己摇摇头,继续吃梅子。
「爸……」
柯冬尉忍不住了,和李青廷在一起後,这小子倒是多了一点火性,都说男人长大得成家,这还不是没有道理。
「别叫我,还是快点做正事,你最近事情办得很糟糕。」
最要不得的是,柯冬尉开始收贿。
收贿有收贿的原则,有进就有出,拿就代表欠,靠得住的就当交朋友,遇上小人就等翻船,如果不是他挡着,儿子早进了监狱。
言下之意,他要处罚柯冬尉,因为他让父亲丢脸。
「我真的需要钱。」
他已经从太子爷的位置跌落,变成最底层的喽罗,成为走投无路的人,赌输的人、家破人亡的人,磕破头都要得到机会、都要做,他需要机会。
「钱没有,人可以借你,你敢吗?」
年过半百,柯老大依然血性不减,尖锐的眼神堪比猛虎。
「我敢。」
柯冬尉垂下眼帘,开始发抖,开始想起失败。他并没说出来,咬紧唇,硬是把血和话一起推进肚子。
柯老大哼了一声,起身经过儿子。
。
「青廷!」
踹开廉价旅舍的大门,柯冬尉的声音传遍每个角落,阳光揭开沉积已久的黑暗,灰尘亮点四处飞扬;长廊连接一间间的房间,陈旧的房间里只有床和破烂的桌椅,窗户小得连头都伸不出去,湿气很重,俗气的壁纸上都是水痕,角落还有一些霉菌。
格局复制到每一套房间,有些垃圾桶还没清理,用过的卫生纸沾着液体,成团堆积在底部,散发黏稠怪味。重覆检查浴室、卧室,每找一间心就多凉一节,一直到走廊最末,垃圾桶、衣橱、床板下,能装下人、不能装下人的地方被翻得底朝天,就是没有李青廷的影子。
啪嗙!用力往桌上一扫,台灯、杯子全粉碎在地上,跟来搜寻的手下一脸惊讶又不敢阻止,柯冬尉还摔不够,抓住窗帘向下拉,老旧生锈的轨道离开墙壁,连同几十年份灰尘往下落。
到底在哪里、为什麽,都那麽努力了、都那麽想找到他了,却还是……
抓得起来的就丢,抓不起来的就用拳头,镜子、木板碎片遍布,手上伤痕累累,血从割伤流下,胸口重得像压了块水泥。
铃铃!现实迫使他从悲伤清醒。
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柯冬尉吸吸鼻子、抹抹脸,失魂落魄的接起手机。
「颜叔叔。」
他没哭,带着浓重鼻音。
「听你的声音就知道结果了。」
那头冷得接近嘲讽,比十二月的天暖不了多少。关心和自己没直接关系的事情,对颜来说已经很难得,至少对柯冬尉来说是这样。
「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那也表示自己真的很失态,吞吞口水,多日未眠让眼下产生浓重的黑影,心痛得站不住,却哭不出来,他很开心自己还会生气。
小弟们都在门外,大声聊着天,讨论着要喝什麽饮料,『那少爷呢?』,有人这样问,『买一样的就好』,接着有人这样回。
「文森说能帮忙。」
颜又说,冷冰冰的语气中混着不甘愿。
「没关系,人手够。」
传说文森当过佣兵,在业界也很有名望,柯冬尉很想说好,却力不从心;文森叔叔身体一直有些毛病,又是难以控制的野马,出事他没办法和颜交代,他知道担心到像在火上煎是什麽感觉。
「就算你不给帮,文森……」
有人跑过来,在他开口前,柯冬尉已经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少爷、少爷,」手下插嘴,没毛的头顶都是汗,重复着一样的字,全世界他最急,「皇冠荷叶的建材不对,钢筋都不是约定的规格,联、联络不上负责人。」
「好,我去处理。」
柯冬尉大可以大吼一顿,但他连吼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兴致,假消息、散乱的效率,好像没一件事情是成功的。
「有事?」
「建案出了点问题,我得去处理。」
了解情况、解决,最少要大半天,都没意愿和颜诉苦,只想快点解决,好全心全意寻找李青廷。
「让文森帮你吧?」
从小看他到大,颜比妈妈还罗唆,和爸爸一样爱管又凶,柯冬尉不想怀疑他对自己的关心,可是他听起来真的很不确定。
「再看看吧,帮我谢谢文森叔叔。」
颜和文森的个性天差地远,柯冬尉难以想像他们如何相处,或许爱的核心就是控制,不论他开不开心,只为了拥有……那他为什麽就看不了李青廷哭,忘不掉他的笑?
「先睡觉,这样帮不了李青廷。」
「我睡不着,在我睡觉的时候,青廷……」
睫毛沾上水珠,眨眼时感觉冷冷的。老爸说过,走黑道这行不能有弱点,当时他只觉得好笑,他是柯少,出事大不了花钱,再不行就找人助拳脚。
「我先挂了。」
可是钱花了、人找了,事情毫无动静,不想再想,他草草结束对话,挂上电话。
他没有回『家』,没有回住最久、有爸爸的房子;也没有到最大最豪华的别庄,而是栖身小套房,地段在郊区,不开车到不了,坪数20出头,格局不算好,卫浴只有一套,他原本想,等他追到李青廷,他们能一起住在这里。
整片落地窗离地50公尺,黑夜为世界染上底色,大公路变成彩带,星星点点跑来跑去,这样的黑暗,李青廷也不会怕了吧?
30个小时没阖眼,又跑了一整天,疲累拉扯着身体,躺在沙发上,骨头全像错位了一样,又酸又痛,这和不顺心的郁闷感不同,不舒服的感觉更为浓烈,他都以为自己病了。
顺手拿起酒,液体在瓶子滚动,比空气更冰凉一点,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放下酒,倒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喝个精光,脑袋突然清明许多,让他能看清楚这个世界。
咔咔。有人在转门把。
哪个醉汉?
正当他这样想时,门板被叩叩的敲了两下,知道这个居所确切位置的不多,胆敢来打扰的就更少了。
门把转起来有点沉重,铁制关节缓慢的张开,走廊灯光渗入屋内,在地板划出一道界线。
「颜叔叔。」
黑市中的传奇、民众心目中的神秘名医,对柯冬尉来说,不过是叔叔而已;颜医生站在走廊上,不得体的休闲衫、宽松棉裤和蓝色洞洞塑胶懒人鞋,比起医生,倒更像神经质的邻居大叔,天天嚷嚷半夜洗澡会吵醒他睡觉。
这是颜第一次拜访柯冬尉,叔叔脾气硬得很,一就一、二就二,动机一向很单纯,叔叔是关心自己,很可能特地来这里碎碎念。
「还没睡?」
鞋柜是塑胶贴皮的,空间上还充当玄关隔间,足足有一面墙高,两面柜子互成直角,够放1、200双鞋子,拉开柜门,里头只有柯冬尉穿来的鞋,房子主人光脚落地,颜停在门口,一点挪动脚步的意思也没有,还对地板努嘴。
虽然天天回来睡觉,但房子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打扫,三餐不是在外吃就是不吃,不开伙不用洗碗,随便一个杯子喝自来水,有做的家事只剩洗衣服。
「直接进来吧。」
柯冬尉说道。
颜大方把室外鞋踏上室内,目光扫过客厅,中央桌子只有普通茶几一半,地上铺着红底色地毯,颜走近茶几,拿起水嗅了一下,绕着地毯打转,似乎在评断那组沙发的价钱。
「叔叔怎麽那麽晚过来?」
他不知道叔叔在看什麽,又能看出什麽,有些紧张的把杯子收掉,柯冬尉客气的问。
「看你有没有被自己搞死。」
指尖滑过桌子表面,玻璃面的冰冷蔓延到手臂,这世纪专产草莓小孩,二十多岁遇到困难,谁不是爸爸妈妈乱撒娇一通,柯冬尉却有家不回,一个人窝着喝白开水,拼命也要把苦吞下去。
身为一个人、医生,凭他叫自己十年叔叔,颜觉得自己有责任。他过得比颜预料的好,至少衣服有烫,还想办法凑到一些钱。
「我?好得很。」
柯冬尉挥挥手,想用笑蒙混,却被盯得表情结冻。
「好个屁,你在低烧。」
眼白带粉红色、无血管浮出,估计体温37℃,脸颊带白和块状红晕,休息不够和缺水造成的。
「没什麽大不了。」
「再这样,你明天一定躺在床上。」
和颜顶嘴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柯冬尉乖乖没再找理由。
「文森叔叔又生病了?」
「生病才最好。」感觉到颜有点浮燥,柯冬尉试探性的问,颜深吸一口气,还闭上眼睛,「老大有没有联络你?」
颜开口。这里指的是柯冬尉的父亲,唯一能给他实质帮助的人。
「我找过他了。」
「拿去。」
从口袋掏出一张折成巴掌大的纸,颜没多说明,指示柯冬尉自己看。
「这个……?」
「文森的烂兴趣。」
上头是一些犯人心理分析,犯人要求什麽代表什麽,还有红帽拥有的几个建设公司,线索并不多,但至少比一间一间砸来得有效率。
「谢谢……叔叔,谢谢你。」
轻飘飘的纸承载所有希望,捧着它好像太监捧圣旨,柯冬尉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不必谢我。」
他又不是愿意才来的,都是文森,对,文森一直很任性。
结束心里的抱怨,颜拿出一个食指高的小罐子,用力把它往桌上顿,再拿出另一个纸盒,里面是沙沙作响的粉剂。
「这是安眠药,真的睡不着就吃半颗。这罐是维生素,一餐一包,能降低疲劳。」
「谢谢你,叔叔。」
「你最好顾好自己。」
丢下一句不知是恐吓还是关心的话,颜像来的时候一样,招呼也没打一声,离开客厅、离开柯冬尉的小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