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山庄素来不与朝廷瓜葛,郭庄主成日在山林里做他的逍遥道士,任何天大的事儿都不出面,但也不见绿林山庄真的有倾覆之相,这次也是。即使郭少庄主真盗用了焰火,也无妨,圣上会赦免的。」臧嬅拈起烛芯,燃放更盛。
「真的吗?父皇喜怒无常,真会饶恕绿林山庄?」雍兰半信半疑。
「当年北汉的即位者刘氏是个有勇有谋者,若让他一展长才,怎能轻易攻破?因此先皇暗中笼络郭无为,经他一番筹划,暗害刘氏,最终先皇才得以打下北汉。因此郭无为获先皇免死金牌,可保郭氏太平,赐富贵荣华,而郭无为也是谨慎,虽知君言无戏,但为保无虞,便远离朝堂,也立下家训不让子孙为官,还自己躲藏山林,为的便是不让落下把柄。」
「若如臧娘娘所述,我便稍能安心。」雍兰不全信臧贵妃的话,但现下也无更好的法子能救人。
她不知的是,郭文风此时血脉翻涌,性命垂危,凶险万分不下於此番政治角斗。
但整个绿林山庄除惜言与郭文晴二人外,竟再无人知,郭文风濒临险境之事,莫说郭文晴无法去说予人知,惜言更因救治而移不开脚,再者,即使去散布消息,也无济於事,只能白担心,穷着急,说不定以庄主夫人的个性,还会添乱。
郭文风仍旧不省人事,只因大皇子为保他从焰火案全身而退,将迷药下得过猛过急,不想却牵动了郭文风脑中淤血阻物,一时间余血尽散,漫於血脉,急蹿而上如激流奔涌,如滚涛江河流止不息,惜言不得不绷紧神经,全神贯注,止住各方血脉,拦住各方汹涌之势。
惜言针灸一夜,艾叶几乎烧尽,浓药汁也灌过几回,总算将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郭文晴苍白的脸,合十的手几乎黏合,口中碎念无声祷辞,一宿未睡,眼眶浸润,眼珠尽现血丝。
「脱离险境了!」惜言轻启粉唇,吐露一句疲惫之语,虽是好消息,但却耗费惜言精气神与半生功底,足见凶险至极。
郭文晴听闻眼泪翻涌,嗫嚅开口:「咽谢!」含糊却真挚,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开口发出的声响。
惜言惊呆一会儿,便於之相拥,她知道她发出这两字太不容易了。
两人终於放下悬心,惜言收起所有长短不一的银针,瞧见郭文晴体力不支在床旁蹋上睡着,走起身往衣柜里取出鹅绒大衣给她盖上。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协助我。」惜言轻拍鹅绒大衣下的郭文晴,发出银铃般轻盈的声音,如黄莺入谷般清脆。
却也让半梦半醒的郭文风听去了,熟悉又陌生,忽远忽近,那声音脆响敲击荡漾出涟漪。
翌日绿林山庄的家仆们全数归回郭家,但那些绿林守卫,有武艺在身的侍仆,全数被革职遣散,这是忌惮绿林山庄呀!
即使如此风云剧变,郭无为却从未现身,彷佛不存在般。
简红樱见归府的家仆,便是一个挨一个地问,还唤来服侍最久的两位家仆尽才、来辅来问话,想了解枝微末节,却未果。
尽才:「庄主夫人,我等被关衙役关了两天两夜,没人找我们问话,倒是无极那些人被带走了。」
来辅:「只是无极他们不能回庄上了,只让我们回来伺候。」
简红樱拽着手绢拉扯,淡淡开口:「行了!都下去吧!」
来辅、尽才都是庄里的老人了,庆幸自己还能幸免於难,一听没事了,赶紧回自己屋里喝酒吃肉
,以庆贺还能享用珍馐。
「你说没事能找我们绿林山庄麻烦吗?」来辅喝一口酒呵气道。
「铁定有事,但又不能拂了庄主的面。」尽才应。
「可这麽多年了,庄主人怎麽还不回庄?需要闭关这麽多年吗?」来辅嚼肉问着。
「欸!这可不是我们可以置喙的。」尽才是个谨慎小心之人,不轻易留话柄。
「十几年了,我都快忘了庄主的样儿了。」来辅饮尽再添杯。
两人却不知简红樱的贴身侍女雀儿人就在窗外偷听,方才两人喝酒谈天的事儿都被听了去,准备向简红樱回报。
「看来也是无用之人,还是想办法把无极他们弄出来吧!」简红樱闻报後,摆弄着手绢,绢上红樱鲜艳点眼,如血滴般娇艳。
「是!」雀儿眼底闪着光芒,转身出院,将已备好的信鸽放出。
「去吧!飞吧!需要的引线,我们会点好的。」
清早,家仆房外传来尖叫,两个家仆被乱刀砍死,正是尽才和来辅。
而那信也已上传至天听。
风声已传出,街头巷尾都唏嘘不已,还望给个公义。
「堂堂绿林山庄,却因被衙役撤走侍从而遭歹人袭击,庄主夫人的珠宝遭窃,守夜的家仆更因身无武艺而死於非命。」
「竟有这等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整个绿林山庄就老弱妇孺,听说那少庄主被掳後就重病不起。」
这般茶饭之余的话语竟让四处欢饮的方澈听了去。
「我说这绿林山庄终究没人了,张狂不了多久,就得消默在这江湖上了,瞧!如今只剩主母在的绿林山庄,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解套,绿林山庄的大名都要丢尽了。」方澈桃眼迷魅藏笑,手上八卦无极扇大展扇出如徐之风,沁得心脾舒爽不已。
方澈还没忘上回郭文风射伤他的仇,内心的怨还无处发,让他听来这等好消息,自然欣喜。
「你说如若有人在此时落井下石该会怎样呢?」方澈笑眼瞧着抚琴的音魅。
「澈公子此番我们还是安分些吧!难保绿林山庄不会卷土重来,那庄主夫人的筹谋,也是赌在着皇恩上,若皇恩未尽,真恢复昔日荣耀,可就节外生枝了。」音魅停下抚琴的纤纤手指,簇起峨眉说道。
「你别长他人志气呀!父亲上回让我们抓的公主可还在绿林山庄,指不定我们可以趁此捉人回去。」
「澈公子,音魅胆子小,被上回的事吓着了,我们是该好好筹谋,好好对付他们。」发魅一头短发钗不起发,在侧添酒,语带愤恨,她那一头乌黑秀发留续多年,那时却被知书一招全断,现在还没长回来,断发之怨,势将讨回。
而绿林山庄此时,简红樱守在郭文风床旁,围垒数名大夫在侧,房中布置书香环绕,名器古玩错落,像是个公子的房,实则是简红樱差人临时布置,她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儿子躺在庶女房中,徒增闲话。
那谣言虽是她授意散播,但她未曾想,自己的儿子真卧病不起,还昏迷不醒,还躺在她不待见的庶女房中,若不是雀儿底下的小婢女说道,她这个庄主夫人还被蒙在鼓里,一股子脑儿气没处撒,便将气撒在郭文晴和惜言身上,侍女雀儿着人架着两人在另处院落扇耳光,两人静默双颊通红,郭文晴疼得留下泪,惜言双眼紧闭没有动静。
几个号称名医的大夫在屋内把了几回脉,诊过几次,都齐口同声说公子已无事,脉象无异,如寻常人般,但人就是未醒,仍是昏迷,只有惜言知道,是那迷药作用未退,只能等待迷药药劲过去。
「一群庸医,要你们何用!」简红樱急的指着一群大夫骂,浑然不知身後的儿子开始有了动静。
「娘!你怎麽在这儿?文晴和惜言姑娘呢?」
郭文风大梦初醒之样,虽身子有些虚弱,神采依旧爽朗,就像未曾病过般。
「儿啊!你醒了!觉得身体如何?」简红樱原急的出泪,现转为笑,倒真是笑出泪来了。
只是未等郭文风再回应,屋外便传来一阵尖叫。
「啊…打死人了!」
「什麽?」
一群人,连同大夫全出屋瞧去。
郭文风已然下床,随众人去看。
竟见文晴和惜言跪倒在地,文晴拂脸直哭,惜言嘴角带血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雀儿领着一群婢女围垒在一旁,雀儿还发话:「谁让你嚷嚷的,只是打晕过去而已,死不了人。」
郭文晴一见郭文风醒来,哭更凶涌,竟忍不住喊出声,但喑哑难辨。
郭文风虽知这府里向来不待见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郭文晴,但竟不知这拨下人竟如此猖狂,还这般打自己的妹妹,当下语中带气大喝。
「谁准你们欺负我的妹妹和我带回的人。」这一声喝道,彷佛起了杀心。
当下便近身要扶起文晴。
文晴等郭文风靠近,在他耳边用只有郭文风才听得到的微小声音「惜…言…姐…姐…」,泪眼望向惜言,小手轻轻推却郭文风搀扶的大手,
郭文风吃惊晴儿的声音已经进步的这般清楚,当下不好多问,转向将惜言从地上横抱起进屋,全然不理会惊惧的众人和他的母亲。
他瞧见雀儿的跋扈,便知狐後必有虎撑腰,才能唱出狐假虎威之姿,但她是他的母亲,即使气愤也不该在外人前显露,免得坏了家风名声。
他也着实心疼自己的妹妹和惜言,怜惜之情尽现。
郭文风轻放下惜言於床铺,文晴也坐於床旁,斜靠床柱,脸上通红,眼睛却是着急看着惜言。
「大夫们都在,快看看两位姑娘吧!」郭文风作揖。
几位大夫回过神,赶紧动起来,分两拨人分别诊治两人。
惜言纹风不动,气息薄弱,唇畔渗血,昏沈睡去,一看样子很不好。
瞧着几个把过脉的大夫皱眉,郭文风昔日的好脾性也散尽,气愠怒色吼来道:「刚刚掌掴的几人全去领三十个板子,立马去!」
郭文晴静静让大夫为她擦上消肿奇药,泪眼看一眼窗外,也冷眼看一眼嫡母庄主夫人,将她暗耐不安的情绪尽收眼底,耳听此起彼落的杖落声、闷哼声、唉惨声,响成一片节奏。
耳里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她对惜言姐姐的感激便越多,她的世界从此有了声响,全靠惜言妙手回春,现在惜言姐姐躺在床上,她却无能为力,蔓延而生的内疚气愤恣意生长,如若不是她懦弱可欺,处处忍让,怯懦不堪,怎麽会让几拨下人作威作福任意欺凌,该振作起来,该有小姐风范,即使庶出又如何?免得再让下人看不起。
郭文晴拭乾泪痕,眼底闪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