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人来,本就斑驳的把手上头堆积的灰尘更多了。一把推开老旧的大门,铺天盖地而来的蜘蛛网是最称职的防盗系统,却拦不住此刻的她。生锈的门轴发出的吱呀怪叫连同霉味弥漫的阴森,都挡不住她直奔五层楼之上。
这个晴朗的星夜,点点璀璨都曾是她在他眼底见到的风景,不需要架起天文望远镜就彷佛触手可及。
她深深的吸吐着,平复不了无序的心情,只能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
——木星学长,不需要跟你多说什麽,所有好事坏事都在你的俯瞰下无所遁形吧。
——我觉得自己好愚蠢,所拥有的都只是愚勇,自不量力以为能带领好社团和战队,能处理好人际关系,能达成林墨学长的期许,能继承你的遗志,但我却连自己是不是真的破茧化蝶,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都不确定。我相信老天是有眼的,祂虽然分配给每个人的天资不一样,但绝不会辜负努力的人。所以我所遭遇的不顺与失败,是因为打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吧。神赋予每个人的位置不同,明明当个陪衬,在小小的地方尽着小小的本分一直让自己感到自在,我为什麽要越俎代庖去做个人上人,去招揽力有未逮的权责,去挑起众叛亲离?林墨、修宇腾、你,都曾和我谈起自信,彷佛那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我弄丢了该去把它找回来。可是你们或许没想过,有人骨子里就是不被赋予,她本来可以不需要穿上这身金制枷锁,身披被社会与你们矮化的,名为自卑的盔甲,反而可以更受保护的闯荡世间。这或许也是一种独一无二,是其他人意想不到但我伏手无比的装备。
在我卸除队长职务,甚至留在热舞社的决心都动摇之後,这身装备已经还给我了。但是,大概是由奢入俭难吧,即使走过的沿途是一片惨澹,你给过我的信念仍太绚丽,否则怎会觉得收手有一点不甘,有一点不安?
——我近乎疯狂的,想再听你在我耳边低语告诉我该怎麽办,夹杂你含蓄的体己、温暖的鼓励、难笑的玩笑话、心疼的故事、艰涩的天文知识甚至是我不愿应下的嘱咐都没关系,或是那些最繁琐的,只为填充时光的絮语,没有多少意义,此刻也会令人安心。
纬荷坐上女儿墙,看着底下有兄弟勾肩搭背,好友相挽而行,情侣依偎亲近,多麽一幅人情美好的景象。反观自己呢,悬空的脚吊晃得有多躁动,心就有多旁徨焦痛。
仰起头,星子被泪花渲染出锐利的尖锋,面对满天星辰而他已不在,那些便成了密布的地雷,让人几乎避无可避。
我好累,好寂寞,好想你,可不可以——
「蒋纬荷不要!」才闭上眼,一阵撕裂的暴吼冲撞耳膜,将她拉出飞离现实的设想。
「你快下来!」
她黯淡得失去温度的眼神扫去,那眼眸脸庞印满极度恐慌的生动神情,只因是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面容,便丝毫触动不了她冰封的心。
「你来干嘛?我本来还庆幸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你。」她机械式的微笑,给这个关系不明却害她屡屡被误会的男人,「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
「好,我会走,你不要冲动,先下来好吗?」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语调尽其所能柔软,彷佛站在那的不是那个总是理智冷静、近乎无情的林墨。
「不要,我不想再听你的。」什麽事都不要了,她不想再被说是依靠着他,马首是瞻,放开他的手就跌个狗吃屎。
眼前景象突地飞逝,是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抱下墙,让她站定了,禁锢的臂弯立即松绑,起伏而热烫的胸膛也随即离开她瘦窄的纤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克守至此,一点多余的温度慰藉都不会留下。
「你到底想做什麽!」感受背後传来的一丝凉意,她不认为自己应该感谢他,反而因为他的鸡婆情绪暴发。
「我才要问你想做什麽!」他的额上闪着劫後余生的汗珠,剑眉却显锋利无比,「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解决非要想不开?我说过你可以找我商量,我来帮你想办法!」
「我不要你的办法!我痛恨你这样,明明不是为了我,还要做得暧昧不清,害我被所有人猜忌厌恶!」
林墨的眉头锁得更深,愤怒中透着不解,精明的眼眸也闪烁着疑惑。
可是稍加思索,一切明朗如初,因是自己一层一层不断掩盖着。
「看来下午的事你不知道,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又有什麽资格帮我想办法?」她只觉得可笑。
他从口袋拿出一物举起,仿若宣誓:「徐祖祈只跟我说你跑出社办时手机忘了带,他发现要还你时早就不见人影。又说你心情不好,如果没回租屋处,怕会有危险,要我赶紧去看看。我去了你家和你家附近所有店家、回学校绕了一圈,甚至是曙光中心,都没找到你,最後才想到他可能也带你来过这座老天文馆。」
「下午发生了什麽事,和我说好吗?」他听说社团的大家聚在一起,而那时他正在跟教授开会。徐祖祈是个藏不住话的,如果连他都刻意隐瞒,事态必有一定的严重性。
那语气近乎恳求,眉眼间的忧心差点让她以为他很在乎她。
她摇摇头:「不要问,问了也於事无补。我承认你很聪明很有能力,是我无福消受你的好。反正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很诡异,李牧醒的托付我也不够格做到了。」
他死死盯视着她,压抑心头有什麽正在蔓生的。这回她竟不退缩,连眼都不眨一下,那样倔强而麻木不仁的姿态,刺得他终於让步。
「好,我不问。我就站在这里陪你一起冷静。」
「不必,你说你会走的,现在就给我离开!」
他只坚持一件事,「你得答应我,不许再靠近墙边。」
「你凭什麽管我?这里是我与他的回忆之地,我想怎麽样想念他不关你的事,你这个不速之客根本连这里都不该涉足!」她的心突地一跳,紧张得摸了摸身上,隔着口袋碰到了里头安住的钥匙,柳眉一蹙,「你是怎麽进来的?」
她很确定她有把门锁好,李牧醒让她养成的好习惯,再伤心都不会忘记。
他走近她,把手机递还後摊开另一只手,掌心躺着一枚挂着皮革钥匙圈的钥匙。
「这是天文馆大门的钥匙?」她抬头,表情严肃之余彷佛有些嫉妒与忌惮,「李牧醒明明只有一把,而他只留给了我。你怎麽会有?他不可能骗我。」
「因为他的钥匙是我给的,这座老天文馆是我们家的财产。」他一字一字说着令人无法马上置信的话,「他没有骗你,我也没有骗你。」
「你有什麽证据?从没听你提起,也从没见你来过。你是李牧醒最好的兄弟,这是他的秘密基地,也应该是你的,可你从来没有说过。」
可是,他有什麽义务对她说呢?她又不是他的谁。
她觉得自己很白痴:「算了,当我没问过。」
「你是相信了?」他淡然一笑,「那你就错了。这里确实只是他的秘密基地,不是我的,我也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为什麽?」
「因为他很喜欢这里,很喜欢一个人全心沉醉地在一个距离星空很近的地方观赏着,用星空的悠远恒定,忘记生命的短暂无常,所以我愿意为他完整保留。」他停顿片刻,彷佛做足准备才缓缓续道:「也是因为,这是他和那个女孩一起看过木星的地方,我不便踏足。」
闻言她心下一动,「那个女孩是……我?」
他手搭上她一边的肩,移动脚步,神秘兮兮得将她带近自己,同时带离墙边。
他附在她耳旁,刻意放轻的鼻息此刻正如落在她心端重若千钧的鸿毛。
「不是你。」
三个字像是海百合的吸盘毒触揪得人发疼:「你说谎!」她厉声。李牧醒怎麽可能跟她以外的女生一起看最爱的木星!
「我当时也希望我在骗自己。」林墨拎起钥匙,让她好好细看那个皮革钥匙圈,上头有压刻的纹样。「你还认得这个标志吗?」
一个井字号半穿过一个圆圈。
脑里景象瞬间跳转到那间温馨的咖啡馆,两人相对而坐,她吃着蛋糕看着天书般的论文,他看她吃着蛋糕看着论文,倒真有几分错置的温馨。
她点点头:「圆升,你的键盘皮套爱用牌。只不过,缘是缘份的缘,笙应该是生日的生上加一个竹字头。」
他原本深邃的眼神,倏忽变成吞噬了光线与秘密的黑洞,引人探究又不敢轻举妄动。
「你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