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这不是件可以有问必答的事情。」他的态度骤然疏离,语气淡漠,「除非亲密的人、但你,永远不能知道。」
「为什麽?」她的笑容完全消失,全身僵直。
他明明近在身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好似大霹雳後的宇宙一样不断扩张。
一股受伤的不甘蔓生,她鼓足了勇气:「就、就算……换个关系你也不会告诉我吗?」
「你为了这件事要做我女朋友?」他好像觉得她的执着很可笑,「我问你,你真的喜欢我吗?假如我不是木星,不是学长的身份,甚至不会……跳舞了。」
她没有回答,反问:「那你呢,非亲非故就对我好,你喜欢我,是吗?」
他一样没有回答。方才一瞬失神,理智将他拉回,并让一切都绑手绑脚。
「有一天,我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没办法带着谁一起去,我会毁掉对你的约定,尽管……从没遵守过吧。」
「你的病,是会死的吗?」她的声音透着强烈的不安。
「你就不能把永久移民放在第一考量吗?」女生就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
「学长⋯⋯」
「叫我的名字,好不好?」气氛濒临变质,他把她拉入怀中圈着,没有再说话。
如果沉默能凝结时光,凝结那个诅咒似的怪病,凝结一切窒碍风险让他自由,该有多好。
「拥抱,会让我们之间改变吗?」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
「不会。」
「会让你留下来吗?」
「不会。」
从这一刻起,很多事情她不能再怀有希冀。即使从前不奢望,今後也不能盼求。
像是他的答案、他的陪伴还有⋯⋯他的爱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不知不觉的,很在乎。
不知不觉,李牧醒已经那麽特别。
那晚之後,李牧醒对她的态度果真没有更进一步,甚至有点倒退。
他们还是照常一起吃饭一起练舞,但是除了偶尔交接东西时会触及彼此彷佛通电的指尖,没有其他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这样才是朋友间的常态不是吗?为什麽失落感会这麽重?
「来,乾杯!」他们窝在学校附近夜市、灯火明亮的小卤味摊里,纬荷举起手上的香精柳橙汁对着桌子对面的李牧醒,看那双执筷的手缓慢而优雅的将海带送入口中。
带他来吃这种平民小吃,就像带天潢贵胄到一个破酒肆去似的,多麽违和。
他放下筷子,也给自己倒满了免洗杯,浅笑问道:「为了什麽?」
「我们的坚情,坚贞不移的友情。」
「话要说完。」他笑睨着她,伸长手臂,「乾——」
「啊!」
李牧醒的手抖了一下,一个不稳饮料便洒到了她的衣服上,还溅了几滴在她脸上。
「抱歉,还好吧?衣服我会负责清理。」他连忙抽卫生纸,起身到她身边帮她擦拭,偏偏有一滩果汁渍在胸前那个尴尬的地方。
「没关系啦。」她接过卫生纸,在他回座後才自己擦着。
「那个,真的很对不起。再乾一次好吗?」他再次斟满,一脸诚挚,「敬李牧醒和蒋纬荷的友情,永远不会生变。」
听到他这麽说,她没有丝毫感动,反而有种空洞的难受。
他说友情永远不会生变。
她再度举杯等待他过来碰上,却见他一脸歉然,力有不逮的样子,最後还是她拿杯子伸过大半张桌子和他相碰。
从第一次倒饮料时,她就注意到他的手不断地轻微颤抖,似乎出不了力的样子,指关节活动起来像是锈蚀的轴心没有上润滑油一般。
是关节炎?肌无力?可是他这麽会跳舞,这两个不太可能是长期困扰他的病。
「抱歉。」他又低低出声,将桌子中央还盛有一半以上的卤味盘子推向她面前,笑意勉强,「我吃饱了,你吃吧。」
他一定不希望她再提生病的事吧。
「这个给你。」她从口袋拿出一个小巧的东西,放在他面前,低头专心扒着食物。
木星耳夹,物归原主。
他冷眼看着,这算是归还信物?
一个没有负载着约定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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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办布告栏旁边的战绩墙又挂上了新的裱框奖状。行星战队在初赛旗开得胜,看前辈们的表情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选手们除了新人掩盖不住喜出望外,其他人十分淡定,哈彦柏更是一点表示也没有,一切理所当然。
先前缺席好几次团练,纬荷对於和大家一起练舞的感觉已经有点生疏。但是看到兰兰凯旋後更加张扬的眉目,和修宇腾时不时的傲视,她的自尊心会支持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轻易退缩。
林墨从进门就一直在角落讲着手机,听着那应对的字句和尊敬的语气,对方应该是彦柏指导。华修情侣档则即兴编了一段舞跳着玩,众人觉得有趣纷纷成对跟上,纬荷也不落人後。
一段跳完,沿着顺时针转移舞伴,最前端的修宇腾在第一次轮替就轮到最末端的纬荷。
「好久不见了,你进步了多少呢?我还真是一点都衡量不出来呢。」这次的比赛除了林墨之外,他就是第二台柱。光环加身的修宇腾,面目竟是更加诡邪。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初那个风趣阳光的红发大男孩去了哪儿?
「我的进步不需要他人计量,自己知道就好。」面对他酸溜溜的语气,纬荷还能耐得住性子和他共舞。
「这是李牧醒学长教你的吗?」他嗤之以鼻,「别妄想了。他,你高攀不起。」修宇腾松了手,迳自轮向下一个人,留她一个人在原地。
纬荷一头雾水,这画风瞬息万变,两句话八竿子打不着,怎麽理解呀?
这时林墨挂了电话,走到圈子旁观看着。
看到那个傻愣愣的孤独女孩,他不假思索向她走去,尽管自己肩上早已卸下李牧醒托付的责任。
他面无表情的牵起她,充当她的舞伴,继续那支未完的舞。
修宇腾为了配合华皎兰所编的舞步,他看几眼就能跳个大概了。
「咦?」纬荷感到有股力量又带动她的身体,拉回思绪,定睛一看,「啊!」
「你当你在骑马?」林墨黑框眼镜下的眸子还是那麽沉着,自然的随着节奏摆动身体,还要拖着她跟上节拍,才不致於踩到他的脚。
「那是ㄏㄧ——哈。」她嘟囔,反射性的缩了缩脖子。
跟魔鬼水星一起跳舞就像表演一场偶戏,她是被他操控的提线木偶。
「骑士的鼻音有点重。」
「呵呵。」林墨式的幽默真不是同一个境界。
两人无语,直到又是一个段落的结束,舞伴轮替前他才启唇。
「你喜欢上李牧醒了对吧。」
这不是疑问语气。
「我……」她有种心事被摊在阳光底下的感觉,却又不那麽真切。
这种情愫似曾相识,但夜晚的女人心最是善感,那时的气氛又很暧昧,她仍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木星学长了?这种依赖这种在乎,难道不是因为亲情上的疏离或被背叛的友情而产生的移情作用?
「奉劝你早点收回多余的感情。」他直言不讳,「李牧醒这个人不是轻易爱得起的。」
「为什麽?」她顿时心急,林墨是什麽意思?
蓦地,脑海灵光乍现,语气瞬间变得前所未闻的凌厉:「我受够了你们这样神神秘秘,你告诉我,是不是和他的病有关?」
「知道得多,对事情也没有任何助益。」
「如果我承认我喜欢他,你能告诉我吗?至少告诉我他究竟生了什麽病!」
林墨冷笑:「我没有必要你承认一件我早已认定的事。学妹,有些嘴上挂着的爱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而有些从来不明说的爱,是认真了才会开始。像你刚刚那样毫不犹豫跟我谈条件,要我相信你是认真喜欢他?还是好奇心太膨胀?」
纬荷再次哑口,内心翻江倒海却翻不出能抵抗这番咄咄逼人的说词。
「是李牧醒要我跟你说那句话的。」他指的是收回感情。
「他……不喜欢我是吗?」她有些乏力,就怕到头来的在乎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不,他很喜欢你。」林墨眼里一丝精光明灭闪烁,「所以才要你不要喜欢他,他说这是一种保护。我只觉得愚蠢透了,他总是在把幸福推开,把不幸拉近,比如把我当作最好的兄弟。」
「把学长当兄弟是不幸?」
「因为我老在逼迫他做他不愿意去做的事情,逼他面对,再逼他死而复生。现在也是,我来当坏人,一次黑两个人,你,跟他。」
他轻轻吁了口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她有点难适应:「我希望他不要再封闭生命了,希望他在许多事上都能如从事热爱的街舞一般把握当下,无所畏惧。但是病的事情我尊重他,我想你也应该。我们都不能真正理解他的感受,做不到同理就不要苦苦探究,庸人自扰。」
脑海里是李牧醒温和得像软绵白云的脸孔,但不是每一片云的背後都有阳光。他的云朵下,藏着幽晦的山雨雷电。
纬荷欲言又止,最後还是把嘴边的话吞回肚子,换成一句:「要怎麽做才能让牧醒学长走出来?」
「好好喜欢他。」林墨一脸不好表现出的嫌弃让表情显得僵硬,「虽然我觉得这样说恶心透顶,但对於现在的他,过度理性只会让事情更糟。他很擅长压抑自己。」
「所以你说爱不起的事的确不是你的本意吧?」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怎麽表态是我的自由。」
「魔鬼水星。」她大着胆子唤道。
「你说什麽?」
「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呢。」她由衷道,心中彷佛流过一弯清泉。这是她从他身上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虽然前一次伴随着和臭狐狸斗舞的懊恼。
「恶心。」
舞还在持续着。一来一往间,两人已悄悄被隔离在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