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完热音社的摇滚青春、篮球社的神乎其技、击剑社的见招拆招、调酒社的花式调酒、表演艺术社的群口相声、文青社的诗词朗诵、辩论社的失控全武行⋯⋯呃,总算轮到他们热舞社救场、不,是压轴。
聚光灯打在身上,他们七个人的身影占据大家的视线。当修宇腾四人轮番喊出他们的响亮名号,全场未演先轰动。
「明年,这样喊的一定是我。」兰兰用唇语骄傲道,凤眼无限狂魅。
纬荷不作声,只是松了松拳头复又紧握,眼神扫着观众,期望攫获什麽。
『加油。』台下黑压压一片,木星对她竖起大拇指,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次没有面具给你当定心符,但我知道你不会因此不发光。
热音响起,七人各自又互相协调的舞动起来。自从上次确认名单後他们只配合过几次,行星们互相都很熟悉,稍微揣摩一下就能契合到位。比较伤脑筋的是三个新人,不过能通过初筛也不会是太有状况的,只求不要有大差错即可。像郭启恩刚刚落了一拍,林墨放大动作也就遮掩过去了。
地板动作全都有惊无险走过,较放松类现代舞的部分新旧人互换走位,让三个菜鸟来扛下场子,实力高超的兰兰让全场一阵惊艳。
最後的挣扎动作纬荷可说抛下所有包袱完全投入,脸是怎麽狰狞就怎麽扭曲,恰巧和林墨对上了眼,那尴尬的⋯⋯她这是赤裸裸把她心底对他的感觉表露无遗了啊!
他还是眉也不翘一下,像只暮鴞似的,哔哔!不敬业!
最後一个节拍落下,众人像枯诡的老树,弯曲着枝桠定格,现场掌声如雷,表演完美落幕⋯⋯等等,表演应该要完美落幕了,这节奏,又是哪来的Beatbox?
一盏盏舞台灯聚成两束,一束打亮纬荷,另一束⋯⋯圈拢修宇腾。
「各位观众朋友,以为表演结束了吗?我很高兴的为各位宣布当然是不的!接下来就为大家带来战队新星精心准备的惊喜——唉呀一点都没准备的即兴舞蹈!掌声欢迎!」他掏出一直藏在後口袋的小麦克风,对着观众抑扬顿挫发着连珠炮,逗得台下哄堂大笑。
原以为是臭狐狸的什麽三个考验之一,可声音是藉由场地的音箱播送,难道这些真的是事先规划的?为何她并不知道消息?纬荷震惊,手脚不听使唤的颤抖。
台下的木星也皱起俊眉。
修宇腾斜扬起嘴角,手握住麦克风顶部就口,没有暗示就飙起口技。
纬荷愣在原地,该怎麽做?观众渐渐不耐,她拿眼神求助木星。
「快跳!跳就对了!」他也顾不得周遭这麽喧哗她听不听得清楚,情急之下只是对她信心喊话。
就在同时臭狐狸良心发现还是什麽的,嘴上换了节奏,绕着舞台开始走位,踩着的是Breaking的摇滚步,试图要带领她跃动。
但是,Breaking!谁不知道摇滚步後就是要接大风车之类的高难度地板动作啊!他这是要救场,还是来砸场?
「跳Jazz。」修宇腾趁着拍与拍之间极短的停顿传达话语,纬荷没有争的余地,想都不想直接跳起自己最擅长的舞步。
观众开始转嘘声为赞叹,跟着节奏开始拍手,并随着B-Box加快。
她顺着舞魂本能的舞动,原本在九霄云外的神识回归,但当中的恐惧已被群众的热情驱离,光彩进驻她的双眼。
好畅快!这才是表演的感觉吗?
修宇腾不停口的一个高难度头转,成为引爆全场的最後一丝火花。
看见他们的即兴演出如此协调,美丽的眼眸藏不住妒火,华皎兰此刻的心简直可比胃——满满的酸意!
灯光再次分散,林墨还是那副云淡风轻,其他行星们也还冷静,显然无论修宇腾会做出什麽他们都无须一惊一乍。郭启恩则是不得不拍手,兰兰偏过眼,依旧螓首昂扬。
激情褪去,纬荷差点连下台的力气都没有,只觉腿软。
「被相信的感觉怎麽样?」臭狐狸的笑意总是不怀好意,他走了过来。
「被谁相信?你?」那拜托不要这麽看得起她,她可禁不起被他多「相信」几次。
「你自己。」方才他有捕捉到她眼中昙花一现的灿烂,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要够格做他女朋友,虽然不至於像他一样张狂,但一定要是自信的。
「恭喜你呀,第一局送点分,算你赢了哦。」
果然是他的圈套,不是说好成果发表之後吗?也之後的太即时了,这卑鄙小人!
纬荷瞪他一眼,拔腿要走却一个踉跄,被修宇腾稳稳接住,身後几厘米就是他的胸膛。
她用力挣脱,紧紧抿唇,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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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的天气持续了半个月,直到暮秋总算给人喘口气的时间。
云破了,日头优雅的探出,破晓之光遍照大地,洗去昨日的尘垢,昭示苍生又是一番新的轮回。
阳光洒落在建筑物外墙金漆斑驳的大字上,略有年岁的医护大楼成了名符其实的「曙光中心」。
十年前,继中部首开先例由某署立医院推出长照病床,北部更不落人後有了这间独立照护中心,专门照料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简称ALS,的病患,也就是俗称的渐冻人。
「哎,是纬荷!」一个高挽着髻、发丝整齐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在柜台处理事务,抬眼看见来人不由惊奇,「好久不见了,是什麽风把你吹来了?」
「玉琪阿姨。」纬荷亲切叫唤,将手上的牛皮纸袋抬高,「刚升上大学,有好多新事情要适应,最近安顿得差不多了我才有时间过来。我来给向荷送东西,这是我们热舞社成果发表的影片,阿姨要不要先看看?」
「阿姨是想看,可是你看阿姨手边忙的呀⋯⋯」中年女人拉过一叠纸本文件,苦笑着,「你赶快拿去给向荷吧,姐姐的跳舞影片她一定会喜欢。」
「我把东西放了就出来帮忙。」
「不用不用,你跟向荷有一阵子没见了,跟她说说话吧。」
「没关系的。」她走了几步,回头笑道,「反正我本来就预定待在这边一整天,还要阿姨再想想有哪些事情可以交代我做呢。」
「你这孩子,还是那麽讨喜。」中年女人慈祥微笑,充满皱纹的脸上有浅浅梨涡。「等等去看看院长吧,她很想你。」
纬荷熟练的左弯右拐,穿梭在病房区走道,然而她却没有进去任何一间,脚步不歇的又渐渐远离了病房区。
长廊的尽头有一间佛堂,莲花座上的观世音法相庄严,周身点着两个墙面的光明灯,每盏小灯火努力燃烧着光亮,灯中菩萨的身影,令人不由肃穆。
她目标明确的走向其中一盏,她提起手上的物品,展颜道:「向荷,我是姐姐,最近还好吗?这是我们说好的姐姐的跳舞影片哦,可是我还是菜鸟,这也不是比赛,只是成果发表会的。」
「你们那边的时间过得比我们快,不过才几天,姐姐就上大学了!」她絮絮叨叨,开始讲起新鲜人的生活,酸甜苦辣,和相遇了哪些人,木星学长、林墨乃至於修宇腾她也没有隐瞒,对着妹妹用力的抱怨一顿。
约莫过了一小时,她才暂停了嘴,走到观世音面前,恭敬的将纸袋放在佛桌上,双手合十,「妹妹在那个世界是不是一样淘气呢?请求菩萨,在她乖乖时才把影片放给她看。」她转头对着向荷的灯调皮一笑,「这样你就不能偷看啦。」
蒋向荷是纬荷相差三岁的亲妹妹,小时候爸妈总是忙於工作,披星戴月,年迈的祖父母没有心力照顾,两个小女孩便经常镇日被托放在托儿所,互相就是对方朝夕相对的对象,感情自然比一般姐妹更加深厚。
纬荷不曾埋怨过父母的疏离,因为他们早已对她做出补偿,小向荷就是爸妈给她最好的礼物,让她从不孤独。
『姐姐!』有一日,向荷兴奋的跑来,拉着自己就要往外头走,『小昕的哥哥好厉害,会跳好炫的舞!』
托儿所的中庭里,她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小男孩帅气挥舞手臂,跳着华丽繁复的脚步,看得人目不转睛。
自此她与向荷就爱一起躲到无人的地方,学着男孩手脚不协调而恣意「跳舞」,自得其乐,就算滑稽可笑的要命,她们依然能孤芳自赏。
自己觉得酷就好了嘛!
两人十分沉迷且好动,终是被妈妈发现了。意外的是,家境并不宽裕、为了生计奔走的妈妈竟还让她们去学舞,两个孩子也有了可以在同学间说嘴摆弄的才艺。
可惜造化弄人,好景不常。纬荷对着眼前亮晃着、犹如生机的那盏光明叹息,只有这里的灯不会油尽灯枯。这句话,对於生命的比喻竟比现实还贴切。
舞着舞着,如今只剩自己寂寞独舞着。
她又熟门熟路的到了院长室门外,门扉半掩,里头有一男一女的交谈声,气氛好像有点紧张。
「你怎麽拖到现在才来看!一旦有症状只会越来越严重,早点控制才能避免快速恶化!你傻呀!」略显苍老的女声焦躁道。
「这就是为什麽我怕过来啊。」年轻清朗的男声听起来有股熟悉感,他自嘲,「每回都有越来越大的惊喜。」
「牧醒,你,唉⋯⋯」女声有些懊恼。
叩叩。
「请进。」驳杂斑白的头发同样梳整成髻,院长稍微收敛了情绪,准备迎接来人。
「院长妈妈!」纬荷兴高采烈向她蹦跳过去,好掩饰自己方才偷听的小小心虚。视线旁偏,她忽的顿了步伐,差点没害自己跌倒。「木星学长,你怎麽在这?」
「来⋯⋯做义工。」他移开眼神,那要羡煞无数女人的长睫扑动着。
她应该什麽都没听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