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木星 — 章二:小行星帶 ☽ 之二

墙角转角有一道突出的墙面,正好足够遮掩一个纤细女子。

在昨天她去找他时,Mars明明是说他不喜欢被人看到他跳没有把握的舞所以拒绝她的同练请求,怎麽对蒋纬荷又是相反的说法?

「嗯。」纬荷淡淡应声,想起那男人的丰姿,眼神不自觉流露钦佩。她玩笑道:「学长,你要好好加油哦,名额屈指可数,可别被木星学长比下去。」

「不劳你这菜鸟担心,我是谁呀!」修宇腾又开始了,他掐了掐女孩的脸颊,「你这单纯的小行星啊小行星,呆呆的运行在火星与木星之间,怕是我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他的薄唇突然凑到她耳边,挺立的鼻尖擦过肌肤,引起一阵颤栗,吐出的气息搔挠着她。

「喂,我喜欢你哟。」

眼前两道身影,颀长的男子弯低了腰,带笑附上女孩的耳,颊上淡淡的红晕出卖了他们,让悄悄话欲盖弥彰。

亲昵,他们过分的亲昵就是私情罪证确凿!

扮猪吃老虎的女人最是心机深沉,枉她还那麽推心置腹,结果呢?

自古直属哪得清白,原是你自己天真了,华皎兰。

她气得手一抖,未免发出声响而脱下拎在手上的高跟鞋摔落,还好是掉在柔软的草地上,没有引人注意。

修宇腾带着慧黠的笑凝望一阵,投下震撼弹便走了,留纬荷在原地吐出也不是消化也不是。

修宇腾说喜欢她,不是吧?这是哪门子的恶劣玩笑,又是修式幽默?

那就恭喜他达到新的境界了,可怕的黑色幽默。

『我爱的人是,Mars。』

脑海荡起兰兰的话,她只考虑到她不会对他有意思,而排除了他自己犯贱的可能。

这事绝对不能让兰兰知道,绝对。

「你吸收得比我预期的好呢。」夜晚的支木叶漆黑如墨,只有大礼堂後台一扇窗子还透出灯光,那是排练室。木星拿毛巾擦头,凌乱的湿发像只大猫。

「都是拿皮肉换得啊!」纬荷披着毛巾,屈起右脚查看膝盖上的伤口,血珠细细密密渗出。

「我看看。」他在她身前单膝跪地,拿眼凑近,「刚刚那下还真蹭的不轻,你居然没喊痛。」

「膝转翻滚那里我总是练不好。」

「笨蛋,跳地板动作要穿长裤保护,怕痛自然动作就不确实了。」木星斥责,朝伤口吹了吹。

不同於修宇腾带给她羞愤的燥热,男人的气息像早春温柔的微风,沁着丝丝凉意,舒缓了疼痛。她受宠若惊,一声低低的嘤咛从喉间溢出,像小猫的呼噜声。

他们就是一只大猫和小猫。

一小口一小口轻拂着那与雪白肌肤形成强烈对比的血红,饶是他自诩为正人君子,目光也不禁一寸寸往白嫩的根部看去⋯⋯

木星骤然抬起头,撞上纬荷的下巴。

「学长,你能不能先提醒一下!」她揉着痛处,除了膝盖,其实四肢上还有不少小擦伤,再加上下颔痛击,根本让人以为是被五马分屍不成的生还者!

「抱歉。」她的瘦削也磕得他眼冒金星啊!要不是、要不是她穿着短裤⋯⋯「把你的腿放平,我都可以看到那个了。」

粉红色的⋯⋯

「⋯⋯」她咻的一下整条腿跟地面贴得毫无缝隙,「学长大变态!」

「对、对不起。」他窘红着一张脸,起身走到窗边,拉了拉滞闷的领口,背对着她,声线有些微哑。

两人沉默了会,各怀心事。

「今晚⋯⋯还练麽?」良久,纬荷嚅嚅开口。

「快九点了,收了吧。」

夜色里,他们相偕步到图书馆前的脚踏车停车格,高高的晕黄路灯照得两人长长的影子,木星弯下腰将锁解开。

「嗯?」

「怎麽了吗?」

「好像脱链了。」他牵起一条绣黑的链条,「奇怪,刚刚来明明还是好的啊。」

「脚踏车不是自杀。」纬荷模仿着名侦探的口吻,比了一个七的手势捏住下颚,「这一定是一起谋杀案!」

「学妹很幽默啊。」他忍不住笑,「那麽你找出凶手了吗?」

她举起手表,「这里没有可以给我麻醉的人,很遗憾推理只能暂缓了。」

「呵呵,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是吧。」

「学长,这样你要怎麽回去?」玩够了,她总要正经关心一下。

「小事,打电话叫林墨那家伙跑一趟就好。」他说,「我先陪你回宿舍吧,这麽暗,你一个女孩子危险。」

木星讲得清淡却不容反驳,纬荷只好从善如流。

叮咚。

「你又搞到七晚八晚才回来,老是打扰我敷脸。」兰兰辑着毛茸茸的拖鞋,不情不愿来开门,「下次我可要直接锁门睡了。」

「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木星学长。」纬荷忽略她的牢骚,恬着脸拉过木星。

兰兰倏然愣住,「S⋯⋯」

「你好,我是木星Jupiter,大四。」他从容截断她未出口的惊呼。

眼珠飞快转了转,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纬荷这些天晚归,看来都是跟这个人在一起。

他自称木星⋯⋯可这人明明是!

他为什麽要隐瞒身分?

一阵乐音悠扬,父亲是钢琴家的兰兰对旋律感到耳熟。

是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木星》。

「不好意思,我的。」他点头致意,掏出手机。

『我到了。』那头磁性的音频穿透屏幕。

「你在哪?」

『这应该是我要问你的吧?我在女宿门口。』

「知道了。」他笑,挂掉电话。

这世上,还有谁会比林墨更透彻知悉他的心呢?

兰兰靠到纬荷旁边,低语:「电话那头是谁?」

「你的魔鬼水星。」

「别!」

若说先前还有存疑,听到这里,华皎兰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眼前的人,确实是那个他没错。

送走木星,兰兰雍容的躺回自己床上,交叠着腿滑手机。

纬荷在床上盘着腿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手表的整点报时响起,抓了几件衣物才要去洗澡。

「你有尽忠职守吧?」兰兰蓦然出声,「我听说,最近有几只苍蝇老在他身边挥之不去。」她特别咬重苍蝇两个字。

「是吗?这我倒不清楚了,我对修学长的私生活没有干涉。」纬荷嗅到一丝危险,故作镇定道。

「我想我也该有所行动。」她说,偏着头睨着纬荷,神情含娇又好像哪里不对,像艳出血的红玫瑰。「明天给我Mars的课表吧。」

「我再帮你问问。」现在在她和修宇腾之间,她希望兰兰能参的脚越多越好。

「用你的名义,才好成事呀笨。」兰兰轻笑,「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会在你身上得到映证吧?」

「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他有什麽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落下话语,她砰的把浴室门关上。

纬荷靠在门上,烦闷的闭上眼睛。兰兰口口声声说相信她,为什麽还要尽说些暧昧的话来刺探她怀疑她?

蒋纬荷,你一副信誓旦旦,可又为什麽要被我看到和学长独处时那样款曲暗通?华皎兰眼神盯着手机萤幕,而心底早已失焦。

一扇门,隔着两个人,隔不住矛盾的触手,将两颗心都狠狠拧起。

心底的五味杂陈,并不能把时间腌渍於罐底,一星期还是过了,验收成果的时刻来临。

这是纬荷入队以来,第一次证明自己长进的机会。

不像入队考核时采叫号,这次是林墨拿着名单叫名,叫名比叫号给人尊重许多,她也没有像九月时那麽紧张了。

自从上回集会的隔天,哈彦柏随即指名林墨免试上场,所以今天的验收由他负责,他单耳戴上了入耳式耳机就位。

第一个是修宇腾。

他本来就有硬派的底子,临时转换OldSchool风格还算流畅,但是他的类现代舞部份稍嫌生硬不够柔软轻巧,不过瑕不掩瑜。

结果是通过。

第二个是郁乃织,标准的柔媚舞风,跳起这种刚强的舞蹈自是力度不足,但她的自信昂扬与身体曲线能带出另一种狂野,而第二部份的表现自然不在话下。

通过。

第三个是徐祖祈,身材不高,占不到开场优势,只好追求速度与炫技搏人耳目,那恰好是这支舞的精髓,通过机会本该很大的,但跳到一半他像当机一样,死愣在场上不知所措。

「没练完?」林墨沉声,三个字戳破徐祖祈的心虚,扶了扶眼镜。

「报告学长,这个⋯⋯」徐祖祈脑里飞快的想组织些说词,但是瞧见水星学长的脸,什麽争辩的话都吞回肚子里。「是。」

「刷掉,下一个。」

纬荷能了解他为什麽被称为魔鬼水星了。难怪在得知由他主考时大家都战战兢兢的,因为超级严格!尽管才验收三个就有两个通过,但修宇腾跟郁乃织起码都有还原到八九成啊!

直到老鸟和正取新人都轮完了,才换到他们备取,纬荷是第一个。

「木星学长也被事前点名了,还是弃权?」她张望四周,在走过主考官面前时压低声。

「都与你无关,请开始。」林墨连眼都不眨一下。

「冷吱吱。」她不知道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方言脱口而出,让站得离她最近、还垂头丧气的徐祖祈为她捏好大一把冷汗。

撼动人心的节拍强而有力,和纬荷的心跳同步,逐渐加快。

她为了今天能有最好的表现,在这身「战服」上花了不少心思。黑色飞鼠裤松垮,能遮掩女性下半身线条在大动作舞动下的暴露,避免尴尬,而膝盖处布料特别加厚,刚好保护了她的伤,有利地板动作。上身是金属系图腾背心,衣料较挺,倒立动作不至於马上受到地心引力作用而曝光,又增添整体的立体感与设计感。

木星学长根本可以兼职服装造型师了。

深呼吸,她闭上眼,脚踩准节奏开始起舞。

学长说,拿出殴打仇人的力道来跳便足,但是纬荷为人一向恬淡,素来也没有真正讨厌过谁,这样还是很抽象。

不如把脑筋放空,让音乐感召她的肢体吧。

时而电子混音撞击耳膜,时而单纯的乐器声在耳里跳格子,她发觉了一些从未察觉的东西。

试图排除众多音效,这首舞曲的主旋律,听着怎麽那麽像⋯⋯木星学长的手机铃声?

一曲舞罢,她按部就班向观众鞠躬,神思还没有回到现实来。

「我在你眼中,看不到任何自信。」林墨一句话,把她从天外拉了回来,又重重打入地狱。「这是你最大的致命伤。」

『老兄,不要冲动!』

「一直在冲动行事的人是你。」他翘起二郎腿,对着耳机那一端的人轻斥。

原来那个耳机不是为了掌握节拍,而是蓝牙通话。

『手指是麻了一周了。』木星苦笑。

「明天就给我滚去看医生。」他严厉道。另一边,嘴上是这麽说,红笔在名单上蒋纬荷那处还是不带犹豫的圈了起来,不动声色。

纬荷又华丽丽的呆了。

放松的她,那自卑的本性便突破了强装的不迫。可是,不过就是没自信了一点嘛,林墨至於叫她去看医生?

看哪一科?眼科还是精神科啦!

他抬头与她四目相交,眉头皱起,这小丫头拿那奇怪的眼光是在看什麽看?

他突然间领悟过来,「那个,不是在说你。」

「啊,喔。」对面那张冷脸起了变化,看得纬荷目不转睛。

哇赛,她没看错吧,魔鬼水星竟然也会脸红!

显然现场惊叹的不只她一人。

林墨自己也窘了,但那调调还是那麽冷酷:「通过,下一个还不快点上台!」

「病娇。」走过徐祖祈身边,她听到他戏谑又不敢光明正大的说。他手握拳伸来,纬荷毫不犹豫与他对撞。

『我还闲不下来,看医生的事还是再延延吧,你先忙你的啊。哈哈哈。』

「李牧醒,你个浑蛋!」林墨咬牙切齿,切断了通联。

验收用的那份名单,现下高挂在社办的公布栏上,好像要爬到山巅才能触及一般,她绝对不会说是自己太矮。

正式阵容有林墨、修宇腾、金星郁乃织、土星范琮文和新人华皎兰、郭启恩⋯⋯

蒋纬荷。

她的名字竟也位在那少数的赤红圆圈里。

她兴奋得想立刻和木星学长分享这份喜悦,点开电话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他的号码。

名单旁张贴的是成果发表的彩色缩印海报,她细看占了最多版面的那张战队合影,画质不清,但她仍看出中间众星拱月那人的脸孔,好像挂着淡然的笑意。

木星学长,对战队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吧?但是⋯⋯为什麽名单没有他?

身後只有空荡荡的排练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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