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段兰律错讶她竟还有个妹妹,不过也不多在意,毕竟逝者已逝何须多揣。
注视那不同於男子壮阔,却显瘦实彷佛能扛起千斤重担的背影,竟有一丝凄怆涩然扯动他心口深处。他歛眼不以为然也不去计较捉摸,再抬眼望去,红百绯正挺直着身躯望着河面,环手付背的双手紧实握拳,段兰律眯眼看那细菱侧脸竟是透露着浓浓悔恨,但只是一霎那便转身朝自己走来。
他也不避视直直对上那泛红的眼眶,她却视若无睹坐在自己身旁石头上,才拿起二胡他不禁脱口问:「令妹是如何去的?」
红百绯拿起二胡的手实征了下,目光一瞟。「段大人是真不懂得礼数还是不想懂得礼数?」
言下之意是觉得他问得失礼。段兰律只是浅浅扬眉,并无愧疚之色。「我只是不舍你难过罢了,虽不晓得你是否与他人聊谈解心,但如果对逝去之人始终放不下,那麽黄泉下的故人也会不安心的。」
「那麽段大人有过放不下的故人吗?」
这话让段兰律一时语塞,自晓得她在挖苦他如果没有同样经历一切话语都是多余的,除非他有,那或许还尚能听一听。
只是段兰律语塞并不是因为这点,而是……
「如果我说有呢。」这话让红百绯停下要拉弦的动作,「甚至还想不起让我放不下的故人是谁,那这样我岂不就得悬悬念念一辈子?」接着又听他自嘲道:「才不呢,太累人了。」
段兰律这般自问自答并没让她采信,因为是他,有多少真实根本难说。
淡薄瞥他一眼不答话,仅是手腕实重实轻的控制指上琴弓。
琴弓随着使力摩擦着两条弦线加上左手勾拉调音,一曲轻柔悠扬却显伤感的琴音如水面涟漪渐渐染上云雾,不禁被带入一层层无法走出的迷林之中,什麽话都止埋於这音色之中。
接着不知何时霓蝶的古琴抓紧了二胡的尾音铺上缭绕又高亢的旋律,悠远又宽阔将迷林的深度又添加不少,不一会原本浓雾的迷林因为古琴的音色渐渐拨云见日,让迷失在雾林的人不禁脚步轻快已经不在流连涟漪,反而仰望天际舒缓胸口那沉重郁气。
曲毕,霓蝶与红百绯双双一视随而对笑了下,随即耳畔边传来两道岂此彼落的掌声,自然是段兰律与叶螫。
「我不懂什麽音律,但听起来顺耳。」叶螫将酒袋递给她。「要听头儿拉一回二胡真是不容易,这下算是饱耳福了。」
「霓蝶也是这麽想的,在平时要百爷拉一曲都要三求四请的还不见得能听到呢。」霓蝶一时心乐也是跟着附和。
这两人的夸赞红百绯只是抿唇笑笑,毕竟这二胡她并非取乐而学,而是答应了一人才学的。不做多想视线不禁意接触到托着下颔一副若有所思的人身上。
这人又在想什麽了,连看着自己的视线都有点诡挑。
不多想打开酒口仰头入喉,几许停下就瞅见一白晰却厚实的手伸来拿走酒袋。段兰律也不客气,直接将酒水送进嘴里一副很是口渴般,之後,在众人注视下轻轻勾指抹去那淡薄唇瓣上的酒渍。
这模样如被街上那一干垂涎他许久的女子或男子们看见,绝对有着勾死人不偿命的魅力,但偏偏眼下在他眼前是三名对他着实无感甚至快趋近反感的人。
但段兰律也不在乎自己魅力受损,朝着她说:「酒,还是少喝了吧,否则可能醒来在何处都不知道,对你我可都不好。」这话深深暧昧成功让那隐忍不发的人刷然变色,目光紧瞪着他警告意味浓厚。
同样这话的语意不只红百绯听明白,叶螫何等聪明自然也会意过来,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绕转着。
看来头儿跟这段文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接触,甚至一同饮酒,还可能……纠缠他一宿?
不不不,这想法让他惊怕下意识摇头。一向严守身分跟理智的头儿怎麽可能……可想想头儿确实有过因为某些因素而喝得一蹋糊涂……
叶螫是越想越惊慌,而一旁霓蝶只觉得段兰律的话隐含着毁谤,毕竟在不知道红百绯为人的外人听来一定只会觉得她是个沉溺於酒乡还不顾矜持纠缠他人,虽身负军职但到底仍是女子名声不能不顾。想到这不禁替她叫屈,道:「段纹人是否太断章取义了,百爷才不会是那种人。」
「哦?」他故意提高音调,「是这样吗,红将领?」
红百绯看着他饶富兴味的目光,拧紧眉微斥:「段大人不觉对末将管了太多吗。」他怪里怪气的到底想做什麽。
闻言,他向前朝她倾身。红百绯下意识往後退,一只敞白瘦实的手掌已抚上她面颊,才想斥喝就听见他说:「看来红将领还是没意识到本官是在吃醋呀。」
当下,一片鸦雀无声数秒。
见鬼的吃醋呀!
红百绯一副他不正常似地抓住他不安分的手腕,「到底在说——」
「听闻你暂时小住在七镐殿下府中?」不等她说话便自顾自又说。
瞧她那一副又如何的神情,他不禁哀怜道:「怎麽说七镐殿下也曾是陛下许你夫君的对象,本官这才入冤牢你就住进殿下府中,难不成你这是嫌弃本官会拖累你就改变心意吗,那本官的一往情深又该如何是好呢?」
一往情深?当事人红百绯都还没打冷颤,霓蝶就已经恶心的全身发冷。
这个三绝冠号的段兰律敢从自己口中说出这四个字也真够睁眼说瞎话了,他才是专门去践踏别人一往情深的负心人吧。
红百绯不闻他在京中传言如何,只觉得这般怨怼模样直起鸡皮疙瘩。从她入军营所遇到的男子几乎都是阳刚洒脱,一条汉子坦坦荡荡,几乎不曾遇到这麽勾饶说话的。
眼下她就像碰到烫手山芋想赶紧松手逃离,可才一起身却被他反手抓住,耳边又是他的咄咄逼人。「怎了,是真心虚而不敢与本官坦承?没事,本官也爱恨分明,当初寿宴上你真心实意向陛下求下婚旨,本官也随了你这份心,竟不知坦荡正直的红将领竟糟蹋了本官心意,如此本官……」
「够了、够了。」她连忙阻止他继续说,连礼节官话都忘了。「我没有嫌弃你,七皜殿下只是承了太子所托才让我小住几天,而我也是不想让宅里的人担心才顺应而为。」边说边看向叶螫,「你说是不是。」
原本还在看好戏的叶螫一瞬被点名,摸摸鼻头颔首。「确实不错,毕竟是被抓进官衙还动了私刑,头儿不想让红宅老管事多担心才小住七皜殿下府中。」
「私刑!」霓蝶音量提高,很是讶异。猛朝红百绯上下看了又看,「怎麽还被弄刑了,疼不疼,可都好全了?」
那个可恶的萧陌渊也不把百爷为何被官衙抓的原因告知她,原以为在这看到她许是已经平安无事了,不想竟还被用刑,真是气死人,那个萧陌渊就总是刻意隐瞒这种事不让她知道。
红百绯冷瞪叶螫一眼,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的长舌。她朝霓蝶安抚一笑,「无碍,已经都好了。」边说边顺势想抽回被段兰律抓住的手,不想他却是不放手。
她深拧眉心瞪着他,考虑是不是要动点武力逼他松手,但霎那只见那淡薄唇瓣轻嚅颤动了下,红百绯便泄力不再坚持,神色也做无奈状道:「真不知原来段大人对此事如此挂怀,实为我的过错,不知要怎麽做段大人心里才会好过?」
闻言,段兰律即使还小憋扭着但脸色也好看多了,故挨近她笑得灿烂:「不如今晚陪我去花季楼听曲吃饭洗洗晦气,就当是原谅你了。」
「就听你的。」她应得乖巧实为真切,心中所想是终於化了这事。
「那就收拾收拾吧。」他发落着,又看眼一旁两匹骏马。「不如你与七姝搭驹车回花季楼,这马就让我来骑吧。」
一听,红百绯不妥道:「不好,我的马只认我为主,牠不让他人接近骑乘的。」
「既然如此,与你共骑也无访,毕竟我也不好与七姝共处免得落人口实。」
这话说得让在场三人无言以对。敢情方才他不就跟着霓蝶一同共处同舱而来吗,怎这下又觉得应该避嫌了!这男人尽是一堆歪理,但也没人想跟他在兜转不休。
只是一旁叶螫跟霓蝶都看懵了。刚刚还不是一个怨怼一个不耐烦吗,怎麽这麽快就妥了?这突然千回路转的是演哪出呀。
但不管演哪出,红百绯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就在他们收拾好离去後,不远树丛角落的两道人影也相觑一眼。
「回去禀报总军卫大人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