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燕长臣跟易青云一战成名。燕长臣接任上一个半路被劫杀的饭桶,成了西北军现任的将军,易青云就成了他的副手。
燕长臣和前任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将军不一样。他上任後勤於操练,军纪严明,西北军没多久就从一群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成了腰板挺直的精兵。
三年的时间,西北一带不安分的外族被燕长臣带兵挨个踹回老家,甚至连个马匪都不敢劫他们苍人。西北军战无不胜的威名远播西域诸国,更别提大苍境内,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燕长臣这个少年英雄,茶余饭後的话题都是燕长臣又怎麽把外族人打得屁滚尿流……等等。
十八岁的燕长臣意气风发,风光无限,就是年纪轻了点,还没办法接任太重的职务。众人都以为过个几年,至少等燕长臣弱冠年之後,大苍的三军统帅一职会是他接任,到时候大苍这窝囊境地就有救了,结果一道圣旨下来,杀了怀着这种想法的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圣旨上对燕长臣的一通彩虹屁吹完,结果就是皇上把燕长臣调职了,调去东北营区。西北军由皇上的什麽国舅接手,让燕长臣带着自己的心腹去就可以了。
燕长臣跪下接旨的时候,易青云就跪在他的背後,静静的看着燕长臣不喜不怒的背影。
易青云平民出身,不太懂官场文化,但也感觉这次调职不是什麽:「燕将军年少有为,东北军纪涣散,还望将军多整肃」这种单纯的屁话。
东北军和当初的西北军差不多,一盘散沙,也是一群混吃等死的。皇上这次调燕长臣过去,可以算是赤裸裸的打压,那意思就是他不会重用燕长臣,三军统帅什麽的他别想了。
这也的确是大苍最大的硬伤:比起年轻有为的外姓人,皇上更相信庸碌无为的皇亲国戚。外姓人风头大的就打压,然後塞个自家人过去,他在乎的只有他的江山会不会改姓,大苍朝中百官一片乌烟瘴气他全都不管不顾。
大苍的境地就是被皇帝自己搞烂的,但也因为他的皇权收得紧,所以别人就算想反对,也翻不出个花儿来。有能者寒心的寒心,引退的引退,大苍的处境就是一直这样风雨飘摇,不知道什麽时候会亡国。
但燕长臣这次调职,易青云还担心另一件事。
燕长臣的本事他领教过,他一点都不怀疑把燕长臣调去东北,他会整肃不起来那帮饭桶,相反的,可能这次连三年都不用,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等燕长臣把东北军也整顿起来,再加上原先有的西北势力,燕长臣等於是握着大苍三分之二的兵力,只要他想,造反绝不是难事。
尽管易青云知道燕长臣这个人活得像根棒槌,对大苍一片赤胆忠心,不可能会造反,但其他人可不知道。以皇帝那小心眼的性子,燕长臣干得越好,脑袋掉得就有多快,偏偏皇帝疑心病还重,这绝不是燕长臣发个毒誓说自己不会造反,皇帝就会信的事情。
易青云感觉头有点晕,老觉得燕长臣被皇帝杀头的景象就摊在他眼前。
当晚,燕长臣在帐里收拾往东北的行囊时,帐门一声告知都没有就被人直接撩起,一道人影一点也没跟他客气地走了进来。
易青云走到燕长臣面前,一点铺陈都没有,开门见山地把来意抛向燕长臣:
「这个使者是皇帝的心腹,大概是来代替皇上探你到底是什麽个意思,弄不好皇帝怕是要直接杀你头。我有个办法可以证明你没有二心。」
多年相处下来,他们两个一个眼神就可以心领神会。
燕长臣直勾勾的盯着易青云此时的双眼,他在里面看出了小心翼翼和谨慎,虽不明白易青云说的办法是什麽,但直觉就觉得不会是个好办法......至少对他来说会是个他不愿意见到的办法。
「会让你自己有危险吗?会的话就不行。」
易青云犹豫了下,说:
「就皮肉伤,但能换你几年的清静......至少能保到你把东北军整肃起来。」
燕长臣挑了挑眉。
「蹭破皮是皮肉伤,半残也是皮肉伤,如果是前者你不会这麽小心翼翼的来问我。」
易青云:「......」
易青云这时候就特别痛恨他们两个的心有灵犀......
燕长臣看易青云没说话,但一只手直接拽上了他的袖子,边低头思考还一边攥紧,完全没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安阳,我是想要河清海晏,但那个前提是你要好好的,懂吗?我不要没有你的天下太平,那是本末倒置。」
他原本手都已经覆上袖子上的那只手,想要把易青云拽开的,然而一碰上去,他发现易青云的手非常冰,还汗涔涔的,眉头就是一皱。
「我在你脑袋里是已经死了多少遍了?紧张成这样?」
易青云想撒手,这次却换成燕长臣不愿意了。他抓着易青云的爪子使劲揉,用一种易青云看上去特别傻的方式想把他的手搓热。
易青云有些无奈,说
「你别揉了,我的手一直是这样,一年四季都像两块摀不热的铁片,搓热了风一吹又冷了。回归正题,其实我一直以为你心怀天下,而不是……咳嗯,我难得听你说这麽自私的话。」
易青云後知後觉的想到刚刚燕长臣说了什麽,耳朵不自觉就有些发热……
燕长臣闻言,好笑地看他。
「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圣人吗?我当然是自私的。先顾好自己的亲朋好友才有余力守天下苍生,毕竟你想,人的心才六两重,要怎麽装下这麽多无关的人?至少我是没办法的。你给我好好待着,听见没有?」
易青云沉默没应,燕长臣以为他还没想通,开口还要说什麽,却见易青云忽然和自己招了招手。
易青云:「还有一件事,你侧耳过来,我有点难以启齿。」
燕长臣满腹狐疑的靠过去。
就在他站在易青云跟前,两人距离几乎是脸贴脸时,易青云袖子一扬,抬手甩了一把白粉在燕长臣脸上。燕长臣猝不及防吸了几口进去,马上就感觉自己手脚虚浮,视野朦胧……
燕长臣什麽都还来不及骂,自己的意识就先断了。
易青云满脸歉意的接住被他放倒的燕长臣,把人扶到床上放好,自己则站在床边,沉默地看了昏迷的燕长臣好一阵子。
良久,易青云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帐篷。
燕长臣希望自己能好好的,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易青云下的药量怕不是要迷晕一个人,而是要迷晕一头牛,燕长臣足足昏迷到了隔天正午才醒。
等燕长臣头重脚轻的走出帐篷,准备去找人兴师问罪时,他敏感的发现军营里头安静异常,路过的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瞄他,似乎他下了一个无法服众的命令,但所有人又不敢问一样。
他按捺住头疼带来的烦躁,随便逮了一个小兵来问,才发现在他昏迷的时间里,易青云用他的名义罚了他自己五十军棍,说是试图怂恿他谋反,被他罚的。而这动静昨晚大得全军营的人都出来看了,包括皇宫来的那个使者。而那个使者昨晚看完,今天清晨急匆匆的就赶回皇宫了,嘴里还夸燕长臣果然是国之栋梁,对他们大苍忠心不二......云云。
燕长臣虽然昨晚听易青云自己说要使苦肉计,但听到五十军棍时他的头皮还是一炸,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又倒了回去。
五十军棍是个什麽概念?就是打下去没死大概也会落个残废,易青云所说的「皮肉伤」还真是含蓄得过了头。
燕长臣绷着一张脸闯进易青云的帐篷。他一撩开帐门,一股草药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鼻而来。
他在床上找到了裸着上半身,趴着手臂睡下的易青云。他整个背上都圈了一层绷带,上头还不断渗着血丝出来,几乎没见着几块真的是白色的部分,他完全不敢想像底下到底是怎样的血肉馍糊。
易青云床边还搁着一碗空了的药碗,里头大概有放一些镇痛安眠的成分,不然这伤势加上自己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易青云不可能这样纹丝不动。
燕长臣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但一看人家背上红成一片的绷带,沸腾的怒火刷地就凉了,想好的问话一下子就被打散得找不着北,只能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易青云。
燕长臣总觉得自己越看,心底就越慌。他凑到床缘坐下,伸手去抓易青云露出来的一只手。
易青云的手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年四季都冷冰冰的像块铁片,只有掌心有一些不明显的温度。燕长臣握着他冰冷的指节,死活不肯放开,好像只有攥着他,才能确定他活着,他还在自己身边似的。
燕长臣不知道自己在易青云床边坐了多久,是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微微地动了动,他才回过神来。
易青云以不牵动到自己伤口的方式,小心翼翼的把头往自己弯着的手臂里蹭了蹭,然後就不动了,连手都没从燕长臣的手里抽出去。
就在燕长臣都以为易青云其实没有醒,只是换个姿势继续睡时,易青云倏地抬头,一脸见了鬼似的看着坐在他床缘,正似笑非笑回望他的燕长臣。
易青云其实原本下意识要往後弹,结果刚拱起背就拉到伤口,顿时疼得一龇牙,老实趴回去不动了……
燕长臣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易青云还没想到抽回去的手,语气冷凉得像把夜晚大漠的温度嚼碎了吞下去似的。
「我又不吃人,干什麽见了我这麽害怕?心虚了?」
易青云被哽了一下,忽然感觉军棍打的好像不是他的背而是他的嗓子,瞬间就哑了……
燕长臣看着易青云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差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道理他都懂,他知道易青云是为他好,而且事情都发生了,现在就算把易青云骂得狗血淋头,他背上的伤也不会好,但他就是气不过。
易青云就见燕长臣低着头,用一种沙哑且颤抖的声音问他:
「我能问问你到底把我当什麽吗?死的?还是没心没肺的?我到底该拿你怎麽办才好……」
易青云张了张口,却答不出半个字。他想过燕长臣会勃然大怒,也可能会冷着脸不甩他──
但他从没想过燕长臣会露出这种脆弱而且绝望、像是生不如死的表情。
易青云原本其实没有什麽自己做错事的实感,顶多就是觉得自己坑了点,但做的事还是对的。直到现在他发现,自己把别人的心伤透了,把那个人视若珍宝的东西狠狠踩碎了,只因为他自以为那没什麽……
燕长臣忽然感觉易青云的手压着他的掌心在用力,而且还有一些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忍不住错愕的一抬头,就见易青云刚好也撑不住的往他身上一扑。
易青云两只手臂挂在燕长臣的脖子上,疼得冷汗都出来了,一连倒抽了好几口气。他吃力的抬手摸了摸燕长臣的後脑,在一片艰难中放软了语气说:
「对不起,是我错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之後保证不会了。我背上的伤口你也别看了,又不是什麽好看的东西。」
燕长臣靠在易青云的颈侧,呆了许久,待他思绪回笼时,他才发现自己正一声不吭的掉着眼泪。
良久,他才挤出了一句话:
「……易安阳,你他娘的就是个浑蛋。下不为例,听到没有?」
易青云连忙应声。
过阵子,等易青云背上的伤好了一些,燕长臣和易青云便捎上几名亲信,一同出发到东北军营。
这回燕长臣到了东北,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把东北军从上到下涮成了人模人样,比整顿西北军的时候还整整少了一年。不过这次他收敛了好些,不再主动出兵打那些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吭的外族人,只是保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
在东北待了两年,燕长臣跟易青云也满二十了。
在燕长臣二十岁生辰那天,一大早,易青云正和燕长臣讨论要不今天吃点啥不一样的庆祝时,两人就听外头放哨的小兵急匆匆地跑来,说是宫里来人了。
易青云一听,心里咯噔了下。
燕长臣倒是很老神在在的挑了下眉,起身要跟那小兵去迎。易青云即便心里再怎麽不愿意,但也跟着两人的脚步过去了。
这次的圣旨上倒没有什麽太胆战心惊的内容,去掉那些声情并茂的废话,易青云就理出了两个重点:皇上给燕长臣带礼物,然後给他赐「长臣」二字。
易青云听着皇帝赐给燕长臣的大名,薄薄的两片唇往上提了些,感觉怎麽听怎麽刺耳。
原先易青云就觉得怜之这小名不怎麽好听,感觉像在咒燕长臣一辈子都不顺遂一样,结果现在满二十了,连大名都来了个讽刺的。
正安排那些御赐贺礼要往哪搁的燕长臣余光一瞥,就见身後的易青云笑容冷冽,笑得宫里人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经过他的时候都低着头脚步加快,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出来,那意思:瞧你心胸狭窄的。
易青云见了,毫不掩饰的白了他一眼,袖子一甩转身要走。燕长臣连忙拉住他,伸手一搭他的肩,凑到易青云耳边道:
「你不跟我去看皇上到底送了些什麽吗?听说有蜀中唐门新出来的机关弩,咱们去空地试试?」
易青云看了他一眼,凉丝丝地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总觉得那些人没安什麽好心。」
燕长臣无奈,说:
「我还过着生辰呢,你就不能说些好话吗?陪我去看看,嗯?」
「啧,就不能放着不管,等将来清杂物的时候扔掉吗?」
燕长臣无视易青云嘴上的骂骂咧咧,半拖半拽地把人拖去看那些贺礼去了。
两人合力把到人腰际高的机关弩搬到军营後头,一处没有人的空地。
燕长臣一边给机关弩装弩箭,眼神一边偷瞄着身後的易青云。
易青云也不知道怎麽了,早上还好端端的,宫里人一来,整张脸都变了,两片薄唇抿得死紧,脸色僵硬,每隔一段时间就深呼吸一口,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一般。燕长臣看得出来,那是易青云紧张不安的表现,而且还挺严重的。
燕长臣装好了弩箭,蹲在机关弩旁边看易青云:
「你好紧张,到底怎麽了?」
易青云摇摇头,他当然也有注意到自己心神不宁,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
「不晓得,一种直觉。总觉得要出大事。」
燕长臣好好的想了想最近有可能发生的事。
东北这里的外族不如西北的蛮横,知道他来了就躲得老远,近两年也没出什麽战事。朝廷最近也一片风平浪静,他到了东北之後就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安分守己,没出什麽大风头。
他自认除了那些被打怕的外族人,大苍里他没有得罪谁到人家眼底一定容不下他的地步。如果有,那就只能说对方是想像过度,自己完全没有存在他所想的恶意。
易青云看燕长臣很认真的在思考,知道自己的反应给人家带来困扰了,便叹了一口气,说:
「也可能是我最近精神不好吧,别管我了,弄你的机关弩吧。」
燕长臣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但直觉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可能真的是易青云想太多,自己也帮不上忙。於是只好将这件事暂时揭过,扭头回去,伸手一压机关座侧边的机括──
两人很清楚的听见机关内部传来喀擦两声,像是木头碎裂的声音。
木制的机关座台断成两半,最上方放置弩箭的匣子像一个人的头断了一样,承不住重的往下垂落。垂落的过程中,四十发弩箭依旧没有停歇的往四面八方发射,宛如一张无差别攻击的天罗地网。
燕长臣离机关弩最近,即便一开始听到断裂声的瞬间他就往旁边一扑,然而後续接二连三的弩箭却依旧没消停的往他面门来。
眼看避不过,燕长臣都已经做好脸皮被射成筛子的准备,结果他的视线忽然被一片白衣占满。
易青云朝他飞扑过来,手护住他的後脑,搂着他往地上重重一摔。燕长臣鼻尖抵着易青云的胸膛,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麽事,直到他耳边传来几声不稳且粗重的喘息声,他的思绪才猛地接上来。
他想推开易青云查看他背上的伤,他这时候还抱着一丝侥幸。
他希望易青云没有中箭,或根本没伤到要害,总之他希望易青云不要有事,他希望易青云不要真的因为这样离开他......
然而易青云按着他脑袋的手紧了紧,艰难地喘了两口气,才道:
「别动,又没什麽好看的……」
燕长臣下意识就不动了。他感觉自己现在手足无措得就像个三岁孩童,而不是大家口中战无不胜、彷佛全知全能的战神。
被周遭人捧久了,燕长臣都忘了自己不是神,他只是个人类──对人类的生老病死完全没有办法的人类。
他知道现在他的好兄弟快死了,但他什麽也没办法干,苍白无力得他想哭,尽管他知道哭也是无济於事,还显得他很软弱。
在燕长臣一片思绪混乱时,易青云的嗓音听上去依旧和往常一样冷冽、清冷,彷佛这不是他咬牙拚出来的假象一般。
他说:「十五岁潜入外族敌营那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那时我就在想像死掉会是什麽感觉……现在我告诉你,那是一种……很、不甘心的感觉。」
易青云笑了一声,却只听到自己用气音喘了一声。他也顾不得纠结这个,继续道:
「我很少、跟人说过我对谁的感觉怎样......但我希望有一天天下太平,我能跟你一起去看,去走走……那时候我俩谁都不用,担心谁死在沙场……」
易青云其实已经意识模糊了,他脑子里的思考开始停摆,五感开始抽离,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讲什麽,但他还是本能性的用最後一丝力气抱紧燕长臣,像是在守着他一辈子最重要、最不可能放手的东西一样。
「……怜之,河清海晏太难,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真的,这样、就好……」
燕长臣红着眼眶听着,他不敢哭,也不敢动,因为他怕他会听漏易青云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安静的等着,但是等了很久,他再也没听到易青云说下一句。
他不知道耳边的残破喘息什麽时候停了,现场的呼吸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
只剩他一个人。
那个最爱他的人已经死了,永远的死了,再也没有下一句话了。
燕长臣躺在地上,抽着空气中的血腥气痛哭。
他希望等他哭累了醒来,他们只是军营里的普通士兵。他们没有在大漠里说着希望将来天下安定,谁也不用战死沙场;他们不用经历朝廷的胡乱揣测,军棍没有在易青云背上留下一辈子的痕迹;皇上也不会记得他是谁,更不会心心念念要他去死……
等他醒来,他只会看到易青云凉凉的勾起嘴角,说他不务正业,大白天的打混。
他不想怀抱雄心壮志,他宁可庸庸碌碌一辈子,也好过看着易青云在他眼前断了气。
七年後,西南外族进犯,苍朝西南守军无力招架,兵败如山倒,一夜丢了三十几座城池。几个月後终究无力回天,外族士兵攻进皇城,血洗皇宫,苍朝宣布国破。
西南军的帅帐内,众兵将跪伏他们的南王。一众眉目深邃的南疆人中,为首的却是一名五官细致,双眼冷得彷佛含着两块终年摀不热铁片的中原人。
上了年纪的南王连忙扶起此人,他自己知道他资质平庸,再给他一百年也无法成就打下苍朝的这般丰功伟业。能让苍朝几个月内翻云覆雨,全都是多亏了这个年轻人,他可是他们南国的第一功臣。
这个人不是别的谁,正是曾经苍朝的战神,七年前背着一具棺材来投靠他的燕长臣。
南王一开始压根不信外族听了名都会冷汗直流的燕长臣会来投靠他们,直到燕长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把苍朝兵力的优劣长处、排兵布阵、装备配置……等等钜细靡遗的告诉他们,而且带着他们的兵打了几场胜仗,证明他所言非虚後,他才开始半信半疑。
直到後来有一次,有个不长眼的小兵去动了燕长臣从不离身的那具棺材,被燕长臣当场宰了後,南王才知道为什麽,并且相信他真的是来投靠他们的。
苍朝容不下他是其次,让燕长臣忍无可忍叛国的,是苍朝皇帝误杀了他的好兄弟。
而那时燕长臣也老实说了,帮助他不为别的,是因为他们南疆人崇巫祀鬼,据说有一种香在半夜点了能见着亡者,他要那个,用来见他好兄弟的最後一面。
南王也不知道燕长臣该说是傻还是手足情深,总之那香稀有归稀有,但燕长臣帮助他们打下苍朝,因此在战胜之後,南王一点也不肉痛就赏给了燕长臣。
燕长臣记牢了南疆巫师细碎又繁琐的交代,捧着放着那味香的香炉,大步流星的回到自己的帐篷,等到规定时辰,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点了。
他在香烟袅袅下,靠着每天被自己放在手边而且睡在一块的棺材,静静的等待药效发作。然而他吸了充满奇异草药味的香将近半个时辰後,什麽也没发生。
他失望地想着:「果然如此」,伸手要把香炉给熄了,手伸到一半,却蓦地僵住了。
他很不明显的感觉到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从背後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个人没有指责他为什麽叛国,也没有絮絮叨叨的跟他交代未了的心愿,就只是抱着他,和他说:「累了吗?累了就休息吧,晚睡对身体不好。」
……就好像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什麽也不在乎,就只在乎自己有没有吃好睡好一样。
那人没有抱住他多久就自己松开手,燕长臣转身,就见身後模糊的人影向他扬起旁人看上去有些薄凉的淡笑,和他说了一句话,就不管不顾他的错愕和留恋,擅自化成缕缕白烟消散。
那人和他说……
「辛苦了,我的将军。」
隔天清晨,燕长臣的帐篷外被人群团团围着,议论纷纷。接获通报的南王前来一看,才发现他们的大功臣竟然在帐棚里靠着他好兄弟的棺材,自刎了……
但神情是所有人没看过的轻松和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