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好痛!
这大概是我清醒瞬间唯一的感想,昨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睡着时就这样维持着不良的姿势,一觉到天亮。
「小满姊,你还好吧?」隔壁床新来住的小妹妹千沛忽然递了个酸痛贴布给我。
「你昨天从床上滚下来又爬回去耶,一定会受伤的。」
「原来我有摔下去啊……」
「我妈每次摔倒都一定要贴酸痛贴布,我猜你也是。」
「呃……谢谢,这是你每天骑完车要贴的?」千沛今年才十九岁,有着健康黝黑的肌肤和灵动的眼睛,平时都绑着双马尾,很可爱。最让人吃惊的是,她正在一个人骑脚踏车环岛。
「对呀,不然我这个年纪哪用得到啊。」
哇啊──连续中了两枪啊,这就是所谓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
「你今天还会在这停留吗?」
「会呀,还会再过一晚,今天我想去冬山那一带,听说那里有一家超~级好吃的千层蛋糕,想到就流口水了!」她边说边带动作,整个人充满活力朝气,彷佛昨晚大喝特喝的人只有我一个。
殊不知,这位小妹妹的酒量也相当惊人,我就是因为被她拼命催酒,才会喝到这样不醒人事……
原来这就是代沟。
对於年纪已经长到三十的人来说,偶尔会忘了自己已经变老的年纪,还以为自己的心态是二十岁,但遇到了真正的二十岁就会发现──原来,我离二十岁已经这麽远。
早没了青春洋溢,早忘了如何说话有口无心,我学会了世故、学会让情绪不要高低起伏,学会……不再对任何新奇的事,那麽在乎,因为光是要如何把日子过下去,就已经让我分身乏术。
「昨天不知道有没有问过你,为什麽会想要骑车环岛呢?」
「吼!你昨天已经问过三遍了耶!」
「我醉了嘛,你愿意再说一次吗?」
她一脸拿我没辙,没好气地说:「好,最後一次喔!因为觉得很帅,然後做完会很有成就感,所以我就出发啦。」
「就这样?」
「小满姊,你怎麽每次听完答案都一样?唉算了、算了!我要出发了,掰啦。」
我愣愣地看着她潇洒离开,被她的说做就做给震慑到……悲伤了。
我以前明明也和她一样充满活力,怎麽活着活着,却什麽也没做的变老了呢。明明我们流动时间的速度是一样的,但在千沛的时光里,她活得比我更有意义。
她的这句话却扎扎实实地打在我心头上、脑袋上、我的所有身心灵上。
这个答案我早该知道,却从未想要想起来过。
我走到公共区打开冰箱,拿出贴了我的名字的牛奶,一口气把整瓶牛奶全喝光。
「哇!你把牛奶当酒喝啊。」另一名房客走出来看到我喝牛奶的架势,被吓了一跳。
「对,因为早上要健康一点。」
我走出青旅,此时阳光已经变得很热,但我的内心却有股冲劲蠢蠢欲动。
「那麽,我现在也想做就做,不要再浪费任何一分一秒,不就好了?」
慢了千沛十年又怎样?浪费了大半人生又怎样?只要现在动起来,我一定……来得及。
我收拾了行李,直接前往车站,我想要回家,想要赶快找一份工作,不是像之前那样挑三捡四地找,而是认真地找份愿意录用我的工作,好好坚持下去,虽然这只是个平凡的目标,但有谁规定,一个人一辈子一定要做点什麽才不枉此生?
我的目标就是,好好地活到终老,不会饿死、不会让老了没钱看病。
归途,我迫不及待地敲起回信。
收件人:范杰
信件主题:要恋爱吗?
内容:范杰先生你好,请你千万不要被信件的主题吓到,我只是不想再踌躇不前,做什麽事都不乾不脆了。
我曾经错过了很多,工作机会、恋爱、未能解的遗憾,全都是因为我想得太多、犹豫得太多,因为一朝被蛇咬,从此就忘了曾经的自己,做什麽都很乾脆,就连决定不喜欢一个人了,也说到做到。
我把十五岁的自己,留在了国三,就忘了。
过了十五个年头,我看见一个和以前的我相似的女孩,才被她不畏困难的精神给震慑……我终於,找回了那个,遗失了很久很久的自己。
我……
我其实,被你那句「嘿,我在。」给触动了。
或许在这来往的几封信中,几度都被触动过,但独独那句「我在。」让我很有安全感,很奇怪吧,明明我们彼此没见过面,只不过是被这网络给连接起来的陌生人。
但我就是、觉得很有安全感,一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就算放肆地奔跑,跌倒之前,你也会拉住我一样。
我是不是太浮夸了呢?
但我还是想传达给你,因为从今天开始,我是勇敢的叶浅浅。
这几天旅行时,我常常想起你。
想着这个风景真美,要不要加在信里描述给你,想着你现在是在埋头苦干,还是捕捉着午休的片刻,放空发呆。
我会在意手机的状态,看到你回信的瞬间,也会紧张,彷佛回到了小时候,当我等在电脑前,只为看某个人上线,而他上线了,又忽然不知道说什麽了──每次要回信给你时,我都是这样的。
即使最後这份心情还是被我庸人自扰给盖过,但现在,我不想再谈其他了,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要不要,和我恋爱?
祝你有个不被我太过惊吓的一天。
叶浅浅上。
*
2015年,秋。
叮咚。
阿昇的讯息一传来,我立刻点开。
『我新写的小说过稿了!就是和你说过很实验性的那本。』
「YES!太棒了!」
芮如瞬间就把我的手机抽走,讯速地翻看我和阿昇的讯息。
「欸芮如!还我!」
「你还在跟他联络?那个已婚男?」
「我不是说了,我们没有越线,就只是朋友。」
芮如用神速看完对话,一把将手机丢还给我。「你们那种对话,只差没接吻上床而已,不然跟恋人有什麽分别?」
「这怎麽会是恋人呢?我们很正常啊!」
「『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会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喝到啤酒就会想到你……对了,我今天在和客户应酬,没去奇怪的地方喔。』、『才一个礼拜没见,我就觉得好像已经一个月没看到你了。』会说这些话叫做朋友?骗我没谈过恋爱是吧?」
我看芮如就是把嘲讽技能点满了吧,只看一遍就能背得一字不差,真是……
「哑口了吧,叫你在我面前爱爱假拜拜。」
「好嘛,我承认嘛,就是暧昧啊,但又没越线,这样难道也算不伦吗?欸、我这可不是在嘲讽你喔,我是认真这麽问的。」
「知道。」她伸了个懒腰,走去厕所上她起床的第一泡尿。她最近真是愈来愈夸张了,经常和我约的时间到了还找不到人,最後只能来她家把她叫起来,问她去干嘛了,她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去夜店!』。
她看起来像回到了以前的游戏人间模式,但又不太像。她会对正牌男友很好,会当他的小女人,依然男生朋友很多,看起来相处暧昧,但从来不让他们跨越雷池一步。不偷吃,但会无缝。这大概就是她现在的恋爱状态了,老实说,我看不太懂。
「你们是在精神出轨啊,你偷了别人老公的心,而不是身体。」
心吗?
她起身走出厕所,拿起梳妆镜放到我面前,「你看,我都这样说了,你的表情不是担忧,而是甜笑。」
「我……我不想越界的啊,我也不想啊。」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我懂那种感受,光你喜欢他,就超越了道德伦理。」
「芮如,你也知道,我距离上一次动心有多久了……」
「嘘!苏小满,你给我听好了,你和那个阿昇要怎麽样,我都不会批评你,别再替自己找一堆藉口了。」
因为不伦,就是不伦。她想这麽说吧。
「……好嘛。」她是不是变得愈来愈帅气了?我又觉得芮如又比我早一步成熟了。
「芮如,问你喔。」
芮如边化妆,边从镜子反射看着我,最近她连妆感都不一样了,她好像总是在变,而且是愈变愈好的那种。
「你也受过伤不是吗?为什麽你……都不会怕痛?」
「谁说我不会?我怕死了。」
「骗人。」
「没骗。可是,如果我因为害怕而不赶快找个新的,我只会更加习惯一个人,我不想习惯这种事。」
习惯一个人。
惨了,好像被她说中了。
「小满,我没说你习惯一个人不好,只是我不想要这样。」
「为什麽?」
「因为我爱男人的那个啊,要我都不做爱,不可能。」她吐吐舌头。
「正经点啦!」
「哈哈哈!」她停下刷睫毛的动作,目光从镜中的反射看向我。
「我只知道一直找、一直找,总会找到一个,可以和我走下去的人。」
我咬咬嘴唇,一句话也接不出来。
我知道为什麽我永远无法追上芮如的步伐了,因为从最开始,我们向往的终点就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