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二十年的人生里,喜欢的对象屈指可数。
国中的同学,他校的学长,室友的死党……类型很跳痛,但都有共同点,就是一见锺情,每次像傻瓜一样陷入,卯尽全力,最後却都不了了之。
而姜胜允呢?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而已,很幽默,多才多艺,让人很有好感的一个男生,像暖暖的日光,不自觉想沉浸其中,只要看着他就觉得心情很好,影片一个接一个,不知不觉就清楚了他的大小事──大部分是作为偶像的那个胜允。
而姜胜允的关於,她很难看见。
该说是太有偶像的自觉吗,还是因为过往的事而穿上了一层厚厚盔甲,她不清楚,也并不想太清楚,那时她比谁都谨遵着理智追星的界线,不真情实感,不上升真人,姜胜允这三个字於她而言就只是低潮时期给自己的一道光,是她努力的理由,我的偶像都这麽努力了我怎麽能不努力?最後大考甚至超常发挥,考出了从来没碰到过的成绩。
饭圈真该给那时的自己颁个奖,多正向。你努力工作,我努力生活,互相支持,互不相欠。
直到真的看见姜胜允的那一个瞬间──不是作为设定而存在的胜允,而单单只是寻常的走着,华灯以外的姜胜允。
是一见锺情吧?
而转捩点,就是这个长坡。
李昕放下手机,看着眼前和照片几乎无异的街景,心情复杂地抿直嘴角。怎麽会想到,几百个日子就这样过去。
今年她大二,而TEENS在这之中拿下了各项大奖,姜胜允也用个人身分参与了各式各样的节目,发行了个人单曲,事业蒸蒸日上。
在这之中他们依然联络,依然见面,在异国的饭店,无人的深夜,或清晨的咖啡店。
直至此刻,她还是不知道自己之於姜胜允究竟是什麽。
她甚至开始迷惘──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铃声响起,姜胜允的声音听来有些焦躁,「抱歉,我今天没办法过去了,临时才知道有访问……」
「没关系的,我刚好也要打电话给你,航班出了一点问题,我也来不及赶到。」
「你现在在哪?」
她说了仁川,弯起嘴角,听那端明显放松下来的声音:「我结束以後打给你。」
「嗯。」
结束对话,李昕走进咖啡厅,铃声又响起,这次是江芷薇。
她按了接通,手机用肩膀夹住,好腾出手来找卡跟耳机,店长悄无声息地把饮料送过来,用手势示意她没关系,待会再结帐。
李昕来的次数频繁到已经成为常客中的常客,每次都点一样的饮料,不记住也难。
李昕拨空说了声谢谢,一面落座一面听江芷薇说话:「生化有机都是下周抽点,通识我都帮你签到了,没干嘛,大概就这样,啊你什麽时候要回来?」
「抽点前。」李昕轻描淡写,打开笔电,追赶学校落下的进度。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便是如此──她的时间安排里,总是把他的行程放在首位。他一说有放假,她二话不说就订机票,排掉所有事情就为了见他一面,导致她有大半的书都是在机场念的。
经济方面也是另一个问题。一开始有储蓄,家里给的生活费,省吃俭用之下还能顶得住,後来渐渐开始紧张了也想过要打工,但哪里有说请假就能请假的工作?没办法,只好开始卖起代拍、当起票务,做她以前最不喜欢的事──靠偶像赚钱。
东凑西凑还是勉强撑到了现在,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再次接到姜胜允的电话时已是深夜。她在离开那间咖啡厅以後,像游魂一样飘飘荡荡地在TEENS宿舍附近四处游走,不敢走远,怕赶不及,又不敢走得太近,被发现,最後在汉江公园的一隅歇脚。
怕是也没有人有过这样的经验了吧?半夜的汉江边,坐在公园椅子上,就着路灯念共笔。李昕想着想着苦笑出来。
或许是等得太久了有些麻痹,接到电话的时候,她一瞬间竟忘记喜悦。
也或许是已经料到,姜胜允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
而後是长长的静默。
她明白,有多少东西隔在他们之间,她真的都明白。
总是有突如其来的工作,总是不让他单独出门,总是在最後才知道没有自由,公司没有禁止他们谈恋爱,但也并不支持这样的事。不放任是最後的底线。
即使是见到面了也不一定顺利。只要有人的地方他们就得小心翼翼,在外头走路总是一前一後,有时候甚至隔着一条马路,好几次这样走着走着就错过了原本打算去的所在。
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真可惜。」她最终还是笑了出来,「那我回去了。」
他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与勉强,但他也不得不如此。从阳台望下去就能看到记者的车,经纪人还睡在客厅呢……他就是不想活了,也得考虑队友和她会不会受影响。
走回房,姜胜允拉上落地窗,玻璃上的倒影里是疲惫的面容。
「胜允啊,你还在跟那孩子联络?」
回头,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队长坐起身,看不清表情。
姜胜允沉默了几秒,道:「就那样。」
「当初不是说好让她不要说出去,这件事就算完了?」
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队长像是要继续说些什麽又忍住了,躺下之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谁也没有再开口。
姜胜允弯唇,唯一的念头却是:害怕。
他很想说出「我也看不懂自己」这样的话,但这是谎言,他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清清楚楚。
一切的源头都是他的胆小。
一步错,步步错。
他躺回床上,听见上铺传来叹息般的一句话:「这样优柔寡断才是真的残忍。」
苍凉的月光静静洒落,姜胜允凝视半晌,才举起手机,画面里一地寂寥。
没有配字,他上传这张照片,用的是百万余人追踪的帐号。
几分钟後,他跳回私人帐号,才发现追踪者那一栏不知何时变成了0。再打了那人的手机也毫无回应。
心一沉,姜胜允直线就要出门,手才刚放上大门门把就听见後头的声音──「胜允啊,明天开始是日本巡回了。」
於是姜胜允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连同最後一点点的想望也一同遗留在那一天的月光里。
或许他也并不真的感到可惜,最终睡去前他这麽告诉自己,耳边是一再重复的语音信箱。他并不可惜。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