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月圆,客栈里高朋满座,络绎不绝的谈笑声,在空气里飘散着浓浓的团圆气氛,圆润的月亮,穿带一身朦胧衣裳不愿人看清,也好似不愿看清人。
施映离在後阁专属於自己的一处院内晒着月光,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新一瓶开封的女儿红,表情隐没在无光的地方,在属於自己的落院,自己最私密的空间里,不用担心有人会来打扰或者破坏,他能尽情的舒张情绪,狠心揭开那片血淋淋的伤口。
再多的铜臭味也充盈不了空虚,独自一人与月对酒,诗意苍凉,借酒意而能许片刻脆弱。
脚边的泥土湿漉漉一片,倒卧的酒瓶凌乱交错,在施映离瞳孔中倒映着,镜光水面透彻的人,似乎也醉了。
老天总是爱捉弄人的,又或者说,总有人那麽不识趣,喜欢来凑凑热闹,搅乱一池春水。
但是,也别怪辛罗,她只是闲着无聊又不喜欢人多的繁华似锦,在这微凉春意夜正好的日子,月上树梢的团圆日,不出来走走跳跳真的不是她的风格,也不想去热闹的地方踩踏,就在这客栈里的一方天地里自得其乐。
今天去探望了此刻不知在哪逍遥的老爹,刚复工上班就被升成了小领班,工作内容就是到处闲晃找事做嘛,这是我最擅长的!
若是辛罗此刻心中所想被管事的掌柜听到,一定大口呕血怒骂道:「我明明说的是每分每秒明察秋毫发现客人的需要,随时随地在客人需要与不需要时像鬼一样神出鬼没来去自如,没事做的时候也要殷勤为客人着想周到!」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让老板觉得满意了,肯定是看上我工作态度极佳,你看我连家都只回了一次,恩!一定是如此!
一复工居然马上开业,随後还能不断冒出源源不绝的客人,咱们客栈不是采预约制吗?临时开业哪里来那麽多客人?而且从瘦骆驼那里得到的小道消息,老板待在店里还是看心情的,虽然说老板明面上的职业官位挺高,但在两边兼顾的情况下还能看心情上班,古怪,这老板真古怪!
也不知怎麽的,边想着边走着就走进了一处安静之地,眼前是一道废墟许久没有人出入的腐朽大门,辛罗眨眨眼,嘴角翘起,像是个发现了值钱宝物的贼,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这个院子的外观还真像她那无良上司的风格,都偏爱这种彷佛被人遗忘,被世界淘汰的样子。
没有郁郁葱葱春意盎然、花团锦簇之色,也没有青松苍柏古朴小桥之美,与门外废气的样子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座枯井,一棵老树,一只猫头鹰,和一个生锈的乌黑鸟笼。
好奇特的画风,辛罗心想,映入眼帘的,彷佛是一张老旧泛黄的照片。
秉持着凡事都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走近了,却看见本该将意气风发刻在脸上的男人,一身挺拔的白色西装,坐在一口枯井旁边,脚边散落一地的空酒瓶,连他周遭的空气都漫延几分酒气,依照辛罗以往的行事作风,看到有人埋头灌酒,肯定是要退避三舍的,今晚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了自己同样爱喝酒的老爹,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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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把长相复杂又古老,却满是铜锈的钥匙。
随意弃置在施映离脚边,半沉虚掩着宗色泥土,环绕一圈却没有找到任何疑似锁头的物品,更别说看那个形状狭长缺口崎岖的钥匙,能开的了什麽东西?
又或者说,被锁住的「什麽」肯定有奇特之处吧!
「老大,你这是要把自己弄死?」
「滚!」
「对於一个兴致勃勃的人来说,不明确要我滚,那就是要我留下来。」
施映离没再开口,眼神一个也没施舍给不速之客,提起酒壶又往烧灼的喉咙灌溉一口。
辛罗虽然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值得难过,但对自己的老板落井下石,她还没想做死。
空气中浓郁的酒香闻久了,也不是那麽难以接受,甜腻的味道混和着不知名的花香,是个愉快的环境,这麽一想辛罗也学着自家老板的模样席地而坐,跟大自然相处也不是那麽坏嘛,弥漫说的话也是有几分可信的,想起那个任性的女人,辛罗微微一笑觉得心情更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施映离似乎终於受不了如此安静的沉默又或者是他醉了七八分,所以开了口。
「怎麽样,这样的我很可笑吧?」
「不为了难受,谁喝酒?不为了吵架,谁谈恋爱?」应该已经神游太虚的人,却在他话音落下後接了话。
「我四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父亲的车追撞了那女人的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非死也重伤,幸运的,那女人死了;不幸的我父亲也跟她一起走了,这块餐厅的地是我父亲留给我最後的东西。那女人当初设了一场局,骗了父亲的爱情和尊严,但是他还是执意追上去,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奇蹟。」缓缓道出那些破碎不堪的曾经,施映离发现没有预期中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该我了吗?」
施映离仰头瞥了辛罗一眼,又埋头灌起酒来,辛罗也不客气,轮到自己交换身世了。
「父母双亡,兄弟阋墙,没车没房,营养不良,天资不详,没人照养,你说幸运不幸运?」
「这个故事有多少人相信了?」噎在喉咙口的酒好不容易吞了下去,施映离鄙视说道,剩下的那点乌云也散去了七七八八。
「哦!那你看我像什麽样的?」
「一个很有趣的人。」
「必须的。」
「牙尖嘴利!有意思。」
仰起头,施映离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微笑,下次应该弄个导函数,勾股定理太简单了。
又一只酒瓶见了底,施映离俐落起身,动作之利索好像地上空罐子里的液体不在他肚子里一样。
白毛纯色的猫头鹰,黑紫的瞳孔在夜色下很渗人,唯二的活体人类没丝毫受影响,一坐一站安逸静谧,舒心怡情。
「我不相信城市,也不愿相信爱情,哪怕习惯了城市,见多了爱情可能完美的样子。」施映离手中逗弄着猫头鹰的食物,有一下没一下的喂食,直到残肉红骨才又开了口。
「城市套路深,我想回农村。」
施映离叹了口气,这女孩绝对是个宝,因式定理应该比较简单,循序渐进才是好老板。
「你见过,不怕挥霍时间的人吗?就像待在一个荒芜之地,时间的快慢和存在,在它那里是起不了作用的。对他来说时间是永恒的,往前走、停下来和後退对他来说就是一样的。」
「在哪?快给我地址,我要辞职!」
笑骂般地赶走一脸向往荒芜之地的辛罗後,施映离觉得自己一定病得不清,居然和她说了这麽多真心话,记得辛罗的闺蜜是个爱说道理的女人,也是自己兄弟馥殷城的夫人,这样性情差异如此大的两人是如何能成为闺蜜的?
施映离脑中闪过各种假设,忽然疾步退向院里唯一的大树,伸手摘下眼镜扔到地上,距焦自如的眼眸毫无近视的人拿掉眼镜後该有的茫然,目光如炬扫过那些藏身人的伫点。
顷刻间,空气中满溢杀气,十几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闪到自己眼前,不由分说朝自己袭来。
天下武功为快不破,更别说施映离一向喜欢以攻为守,转眼间已和多人交过手,出拳的速度却还在不断加快。
开始上头都酒劲让施映离暗叹江湖险恶,仇家众多,饮酒消愁,不是时候。
想归想,手上不留半分力气,出手也没半点留情,快狠准的阴狠招式,留一口气给对方喘息却不会让对手还能在和自己过招後再来碍事。
很快局势不合理的一面倒,落大的院子第一次如此热闹,地上横躺竖躺已倒卧了七八人。
黑夜中犹如黑豹般的身影是如此矫捷又毫不犹豫,明明一人强战数敌,却像有四权八脚,三头六臂一样。
酣战之时,施映离突然感觉颈部传来轻微刺痛,心下暗觉不妙,穆然向後连连退步,避开迎面而来的攻击,想回头认清暗算自己的人,意识却再不容自己做主,看着黑影在自己眼前模糊,施映离只能无奈阖上眼。
突然变故不过刹那,讪讪一挥让所有人停手,一袭黑色马挂的男人看着倒在自己眼前的施映离,脚下仅仅差了一掌之隔,恐怕现在倒下的就是自己了:「中了伊拉的药还能如此勇猛,也难怪那小子会看的上,可惜了是个男人,把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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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不明的夜,乌云笼络天际,连月晕也迷蒙。
暗黑之中,一盏烛火摇曳身姿,房间中纯金色的天蚕丝大床足够并排睡上七八个人,此时却奢侈的只躺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
隐隐约约的燥热感断断续续划过身体,疼痛划过太阳穴,大床上的人「唰」的睁开眼,褐色的眼眸再没有眼镜遮掩,却清明一片,宛如他不是刚睡醒,而是一直醒着。
这是一个宫殿式的房间,黑暗中能隐约看见金子般的墙面富丽而堂皇,眼睛所及之处皆同色,房里的装饰就像个华而不实的总统套房。
极不和谐的是床头柜上唯一的照明,一盏快枯竭的油灯。
双手被粗麻绳捆绑在床头,都什麽年代了,不懂手铐是什麽吗?
男人用了巧劲施力,微微弓起上身,盖在身上的金黄被子向下滑脱了一点,很好!该死的自己居然未着寸屡,这是要献身还是卖身?
看了眼自己的处境,嘴角勾起冷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环视着身边的物品,褐色的眼眸在烛火乎明乎暗下像极了宝石。
此时,右边的双开房门传来极度轻微的机械转动声,终於来了。
他倒要看看是谁用这种下三滥都手段绑架自己?
喀哒一声,门缓缓被推开,两个男人走了进来正确的来说是一个搂着另外一个的肩膀一起走了进来,伴随着他们两个的还有让床上的男人窝火的对话。
「表弟,我精心替你准备的礼物就在这里了,别说大表哥对你不好,表哥不好这口,还是处的留给你。」在黑暗中都能看得见 那人不怀好意猥琐的笑容。
「大表哥有心了,不过我也是很挑食的,不是哪里来的西北货我都咽得下。」淡淡的瞥了床上一眼,对於对方口中所谓的礼物了然於心,端木御祠匆匆撇开目光,也就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听到他的话一瞬间绷直的身体,燃起的愤怒。
咽不下?哼!西北货?等等让你知道谁才是假货!然而,无论多麽气愤难当,床上的男人也不吭一声甚至眼睑微闭,彷佛睡着一般。
孰轻孰重他比谁都清楚,身为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弱势族群」,环顾四周未能找到任何有利逃离的工具,明知对方说话如此不堪却也必须等到他们接近,先诱骗对方放了自己,到了那时要轻易放倒此时在门边驻足谈话的两人,也不过像踩死蚂蚁那般容易。
而他,一直是个很有耐心的猎人,「猎物」还是留个那两人当吧!
「不如你先验货,再来拒绝也不迟。」对方毫不恼怒端木御祠无礼的拒绝,一直扬起的嘴角笑得越来越胸有成竹。
呵呵,等你看到心上人那骚货的样子,看你还能不能再保持这副清高的模样?
端木御祠看着的对方脸上的笑容,心中疑惑不断加深,从这次在他上这片土地开始,这里的一切都很不对劲,那些所谓的「亲人」一个个恭维奉承的态度好像深怕自己没看出来,再度撇了床上那看不清面容的人,究竟是谁能让眼前这个卑鄙小人笑得如此灿烂?
「该说的我都说了,就不打扰你们的性致了。」在端木御祠沉默不语的思考中,他的大表哥俨然已经不耐烦,罢了罢手开门走了出去:「喔对了!伊拉调配的春嚐我试过,效果很不错的!你还是别纵慾过度,死了可不值啊哈哈哈哈哈哈……」
门阖上的瞬间,机械声又响起,这下好了,无论他想不想「纵慾过度」,至少在明天之前,离不开这个房间了。
想起大表哥离开前提到的什麽春嚐,虽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伊拉的药……
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看着男人半卧在床上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磨破的手腕血迹斑斑,端木御祠还是不由得心软走了过去,虽然无法帮他解药,但如果能让对方舒服一点也是好的。
「端木御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