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两种人,不惧怕黄玟君佯装出来的,那些吓唬人的模样。
其一,是不怕黑的人。
其二,本身就是一道光。
单家群两种都是,却也两种都不是。
他对黑暗毫无恐惧,不是不怕,而是早已习惯。
他亦非一道光,相反的,他也只是惯於佯装成一道光罢了。
事实是,他伪装成另一个自己的模样,甚至在她之上。
天生的冷静,让他可以做到破绽全无──
*
「没事。」
「你躺好。」
躺好?
可惜,黄玟君向来就不是这麽好摆平的角色──
「你为什麽要当保镳?」她涣散望着天花板,没头没尾问着,「缺钱吗?」
躺是躺了,可是接着下来的话,才真叫人棘手。
单家群微蹙着眉,有点无奈看着她将盖在身上的被子又踢掉──「床单坠楼事件」已是她醒来後的第四起。
「三哥有告诉你,跟在我身边有多危险吗?」她神情阴霾,五官融在黑暗里,糊成一团有些看不清,视线失焦在很远的地方,但表情却还是清楚映入了他的眼底。
单家群瞥她一眼,然後俯身,捡起被子,抖了抖灰尘,又重新替她盖上。
「睡吧。」他说,「这样不像你。」
不只一次见过她这种表情。
那种要笑不笑,比哭还难看的脸。
他每次看了都觉得无能为力……那是种很讨人厌的感觉。
「他有告诉你──」无奈,对方非但不听,还又一次从床上弹了起来,用着骇人的语气,双眼直直望入他眼底,接续着道:「很多人想要我的命吗?」
眼睁睁看着捡了第四次的床单又摔落地板,他的眉头再锁得更紧些。
「我说,」语气明显不耐烦,嗓音却依旧温润好听,「你现在是在暗示什麽吗?」他不疾不徐说着,就好像什麽也没听见一样,这次也不捡棉被了,幽阒的黑瞳没有回避她恫吓人的目光。
於是,该错愕的人没有错愕,反倒是不该错愕的人错愕了。
黄玟君皱皱眉,怀疑刚才自己说出口的话对方究竟有没有听见。
如果有,那他这种反应,对吗?
「……暗示什麽?」一个恍神,就这麽脱口而出了。
可这一问,羊入虎口──
「你明知道就是怕你着凉,才替你盖上棉被。」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她,压迫感急遽上升。
他的气势从来就没有高过黄玟君半毫。
而这一刻,情势却被逆转了。
大逆转。
「你干嘛?」她的眼神左飘右移,此刻却怎麽也不敢迎上对方的视线。
也许是气氛使然,也许是空间太过幽暗,让她看不清站在眼前的他的模样。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素昧平生啊。
气势这种东西,只要一方壮大了,另一方退却了,就会显得壮大的那一方无限被放大,然後吞噬一切。
可幸好,幸好单家群从来就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他有分寸,而且很内敛。
尤其,在她的面前。
所以最後,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就又恢复成平常的温雅样子。
「暗示这个。」他淡淡地说。
然後第五次捡起床单,甩甩灰尘,横身一倒也躺到床上去,一把揽起娇小的她,大掌一扫,棉被就这样往他们身上盖去。
等到黄玟君回神时,她整个人已经被埋在他的怀里,她身体僵了一下又松,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床单外面,她眨眨眼,不知道要往哪边看去,只好盯着眼前的锁骨瞧,又觉得这样看着很奇怪,只好又将眼睛闭上。然後,她闻到他身上飘来沐浴乳的淡淡香味。
「你今天洗澡了?」
「……下午回去洗过。」
他微楞,有些惊讶,她的反应居然不是推开他,而是问了这个问题。
「……嗯,可是我没有……」她声如蚊蚋,声音都被埋在他的怀里,闷闷的。
他笑笑,虽然她看不见,然後说:「睡吧。」
她轻轻嗯了声,然後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贪恋了你的一刻温暖,也许可能……可能就要把你带进地狱了。
对不起,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次,然後捏住他衣襟的拳头又更加收紧。
『你为什麽要当保镳?』
『缺钱吗?』
『三哥有告诉你,跟在我身边有多危险吗?』
『他有告诉你──很多人想要我的命吗?』
他下颚靠在她的头顶,垂着眼,视线失焦,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麽。
「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了。」
他在她睡着後,这样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