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区域在城堡的另一边,老伯熟门熟路,不用参考路旁几乎被藤蔓和青苔所吞食的地图指示牌,就知道在哪个路口转弯。
这段路,道旁的树木高大茂密,枝条在顶上交缠,筛下的光线一缕缕像细丝。从明亮的阳光下踏入这深幽的树荫中,竟像从白昼突然踏入薄暮,一时间看不清楚眼前景物。
我眨着眼左右张望,眼角余光瞥见的风景扭曲扰动,夹杂着闪烁不定的杂讯,瞬间,我竟站在人流之中,男女老幼从我身边经过,人人脸上充满笑意,然後一眨眼,那些脸孔又倏然消失。
我像在梦境般恍惚漫步,忘了自己,只专注在追寻与此时此刻重叠穿透的,扑朔迷离的过往影像。
像照片重复曝光一样,两个影像彼此交叠又抽离,形似又有所不同。
我推动着自己的步伐,走着我在记忆中应该走过的道路,最後来到的是一座大型游乐器材。
那座云霄飞车由粗壮的支架支撑,轨道绕圈飞转,掠过池塘,盘旋穿入一座巨大假山,又从山後绕出,自山顶直坠,几乎触地後又腾身扭转飞入高空,最後几个缓降,轨道才平稳绕回车站,结束了这趟惊险刺激之旅。
在我眼中,那轨道崭新亮丽,散着带着颗粒的光晕。
我看见云霄飞车自车站起步,缓缓升至顶端,然後急坠,尖叫声轰隆传来,我的内心也被牵引着忽上忽下,时而兴奋、时而紧迫,我察觉到自己好希望能搭上那列飞车……
「何语澄!」大喊之後,一只手大力搭上我的肩膀,拉着我转过身,我眨眨眼,如梦初醒,飞转的车厢、簇新的轨道和流动的人群全部消失,在我眼前,是周书凯焦急的脸,「你在搞什麽?怎麽一声不响就消失,独自一个人跑到这边来!」
我想他原本是要开骂的,见我不说话,那皱起的眉头在盯着我看的时候渐渐舒展,紧绷的唇角也松开了一些。他换上担忧的表情:「你怎麽了?」
「我来过这里,」我怅然若失,语气如梦呓般轻柔,语音延迟半秒才传入脑里,「我一直很想坐上这座云霄飞车看看,但是不行,我那时候还太小了,我好羡慕——」羡慕谁?是我在说话吗?「……我好羡慕能坐上去的人。」
「你是中暑吗?」他忧心地问,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怎麽好像昏了头?」
「我没事。」我摇摇头,闭上眼睛,把心底的悸动压下去,勉强维持清醒。如梦游般的感觉消失了,我叹了一口气,紧紧抓住他的手肘,像抓着助行的拐杖那样,「我想起来了。」
一说出口,心中绞成一团的死结松开了,我大大喘了一口气,因为我确确实实认知到,我紧抓着的这份破碎回忆,是从医院醒来後,第一次能清晰回忆起的珍贵画面。
像一片平坦的雪原里,我终於找到一枚足印,证明了这空无一人的雪原曾有人来过。尽管破碎四散,那些回忆确实还埋藏在我脑海,等着我去挖掘。
我又说一次,这一次口气带着更多的惊奇:「我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