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夏末艳阳在澄净无云的天上放光,乡土研究社全体社员准时於车站前集合完毕,在社长的带领下,我们搭上喷着柴油气味的老旧公车,摇摇晃晃经过荒凉辽阔的平原。
一路上同车乘客寥寥可数,而且不是提着菜篮的老婆婆,就是一脸皱纹的老翁。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只有我们五个人而已。
若说这班公车是在前往游乐园的路线上,这样的年龄组成并不合理,再者我也不晓得这附近有什麽游乐园,我相信其他社员同样察觉了事有蹊跷。
林文芃就倾身向坐在她前一排的周书凯提问,而他也只是故作神秘回以模糊的答案。
「这是我的私房景点,敬请期待。」
提问的林文芃靠回椅背上,她苍白柔软的脸颊可能因为天气炎热,老旧公车的冷气又不够冷,正泛着微微红晕。她身旁的张欣怡学姊也跟着转头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麽。
怀着不安的心思,我们由社长带领下了车,在空旷荒凉的平野里走了好大一段路。
杜维豪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种地方真的有游乐园吗?」汗水沿着他鬓边流下,圆胖的通红脸蛋挂不住银色圆框眼镜,他不停地把眼镜推上鼻梁。
「就快到了。」
我们三个女生走在最後面,一边走一边彼此对望了几秒。
「学姊,没问题吧?」娇小的林文芃好像认为大一届的张欣怡学姊应该最值得依靠。
张欣怡学姊耸了耸肩:「应该没有问题啦!真要有什麽事,大不了就交给学弟拖住他,我们几个女生先逃跑。」
张欣怡学姊的玩笑话让我们稍稍放松了一些,也引来了杜维豪的抗议:「怎麽可以这样?」
「你是男生啊,只有你才可能挡得住社长。」张欣怡把散开的短短马尾重新绑好,转开了话题,拖长了声音抱怨,「社长,好热唷!都快中暑了。」
我戴在头上的帽子虽遮住了阳光,却也挡住了风,幸好,在越过一大片长着杂草的空地之後,我们终於抵达了目的地。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矗立在坡顶的巨大拱门,突兀地出现在荒烟蔓草之间,原本鲜艳的涂漆,在经年累月的烈日曝晒下变得刷白黯淡,斑驳生锈。即便如此,仍可从那华丽而夸张的浮雕中,想见过往曾有的辉煌气派。
我们缓慢谨慎地靠近拱门。
「这里是……」杜维豪的声音微微颤抖。
「欢迎光临艾维西城堡乐园。」周书凯转身面对我们,夸张地敬了个礼,似乎很满意我们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说的游乐园就是指这个?」张欣怡问道,「这里怎麽看都已经关闭了不是吗?」
「没错。」周书凯点点头,「因为我们本次校外教学的研究主题就是──以艾维西城堡乐园为例,探讨本县经济活动变迁和人口移动。」
「为什麽要这麽做?」林文芃那张脸充满惴惴不安。
「因为我从去年的经验得知,学校对於灵异事件或是乡野奇谈的接受度很低,要是不包装在一个看起来很有架式的主题下,我们的成果发表会很难通过评监。」周书凯解释。
张欣怡瞥向我们,无声地用口型吐出了「废社」两个字。
「喔,这就是所谓的废墟探险吧?」杜维豪推了推眼镜,我意外发现原本最不乐意的他,现在双眼里意外地充满了兴奋热情。
「我想大概还称不上是废墟啦!它结束营业不过是六年前。」
「那门关着我们要从哪里进去?爬墙吗?还是要剪开铁丝网?早知道我就把我爸的铁网剪带来了。」杜维豪兴致勃勃。
「不不不,不用那麽麻烦,」周书凯惊讶了那麽一下,「我会请管理员帮我们开门。」
杜维豪看起来有一丁点失望,我不晓得没墙可爬或没铁丝网可剪会让一个雀跃於探险的男生这麽沮丧。
「只有我就算了,这一趟毕竟是社团活动,总不可能带着你们就这样违法闯入吧?好歹我也是社长啊,该负的责任也是要负。」周书凯继续解释,「我有先跟管理员打过招呼,也取得他的同意了,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真是难以想像,该不会那个管理员跟你一样都是怪咖吧?」张欣怡不愧是二年级学姊,眯着那双黑框眼镜後的眼眸,她对於社长的本质看得真透彻。
她用手搧着风,「那管理员现在人在哪里?我们该不会要在这里一直晒太阳吧?」
周书凯抬手向前,往我们的背後指去,我们同时转身,看着一位穿着汗衫短裤,踩着蓝白拖鞋的管理员老伯,从坡底艰困地踏着一辆脚踏车上坡,摇摇晃晃地来到我们跟前。
「歹势,我袂记得时间。」气喘吁吁的话里夹着台语,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抱歉的微笑和新鲜的汗水,「等足久齁?」
「不会,我们也刚到。」
他的裤腰上串着一大串钥匙,光是选对钥匙就花了好几分钟。
在一把又一把试过之後,他终於找到正确的那一只,紧闭的铁门在刺耳的噪音中缓缓滑开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