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三十七楼。
顾盼晴赤脚踩在铺着红毯的长廊,手上拎着湿搭搭的帆布鞋,藉着暖黄而昏暗的灯光,打量的视线最後逗留在挂满壁画的墙上。
这是一处高级住宅区,但她并没有概念,因为这与她熟悉的顾家大宅仍是差距甚远,也许有一阵子她都要以为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公寓住宅,差不多应该就是要长成这副模样。
唐妈妈熟练且迅速旋开大门,手提的黑色公事包顺手落在玄关鞋柜,俐落侧身按下客厅的水晶灯开关,温馨而精致的空间瞬间明敞。
气质的空气卷发随着她的回眸而微微扬起,她喊了小哲赶紧去柜子里找两条乾净的毛巾不要着凉,也喊了恍神在外的小晴快些进来,然後褪下披在肩上的黑色西装外套,便匆忙往屋内钻去。
还晾在大门外的顾盼晴听见「小晴」两个字才恍惚回神,回过身时,正好瞧见站在玄关脱鞋的唐文哲背影。
她歪着头,若有所思。
顾盼晴今天才知道,原来唐文哲的家与自己是完全的反方向,而且距离还不算短。等於每次他把她送回去後,还要再走两倍的距离才能到家。
……所以、他每次把他送回去後,还要再走两倍的距离才能到家。
她低眼。
一阵不知名的暖意悄悄在她心中泛起涟漪。
是不是,可能其实、她在他心中也占着某种与众不同的份量?
是不是,可能其实、那麽长时间以来的紧追不放,他终究还是要属於她?
是不是,可能其实……
「我妈比较热情,你不用在意。」唐文哲打断顾盼晴的思绪,有些懊恼地抓抓脑袋,最终将湿漉漉的布鞋立在鞋柜旁,才抬起眼来瞧仍站在门口无动於衷的顾盼晴,以为她是被「小晴」这两个字吓到。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与人亲近的人,尤其是不熟悉的陌生人。
顾盼晴摇摇头走了进来,盯着唐文哲半晌,想问点什麽、又怕问了以後,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点温度,转眼又要在眼前直接灰飞烟灭。
她张了口又合口,结果最後,直到凝在发梢的水滴落到木质地板发出滴答的声响时,仍是只字未问。
就像每次见到唐文哲的妈妈时,她好几次想向前说点什麽,却也每次都没能成功一样。
她的横行霸道,就好像在唐文哲这里都起不了作用一样。
「小晴,阿姨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唐妈妈端着两杯热可可走出来,一身商场上严厉的套装已然换成棉质的休闲服,垂至腰际的长发被低低绑在右肩侧。
「所以等等要是有什麽需要的直接跟我们小哲说就好。」
她笑着将热可可一人一杯塞到他们手中後,便将挂在臂上的棉质素T隔空朝顾盼晴比了又比。
「阿姨这也没有女孩子穿的衣服,这是小哲以前的,等等你洗乾净了就换这个吧。」看起来很合身。
她满意一笑,将衣服摆到顾盼晴身旁的黑色沙发椅,随後又匆匆交代了唐文哲几句,便提着公事包往自己房里去了。
忒潇洒的。
完全没给顾盼晴留下回应的时间。
与她记忆中,当年那个在医院里,温柔婉约的女人有很大的出入,现在看起来倒是很像家里的那位二太太,颇有商业女强人的架势。
惹得顾盼晴一时有些糊涂了。
唐文哲的妈妈基本上很少在校园里出现,印象中,在幼儿园还有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她曾远远地见过他妈妈乘着摩托车来接他,再更以後唐文哲就有了一辆脚踏车。除了小学毕业前夕,坑人的家长座谈会外,就再也没见过,当时一颗心悬在小夫人身上,还有沈敬阳一直吵,也就忘了特别注意。
直到今天,也许是记忆过了太久模糊了,又也许只是从未相处过,而自己脑补了奇怪的幻想?
总之,她与跟顾盼晴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是不是太打扰了。」
顾盼晴放下热可可,空气中香气挟着暖意四溢。虽然知道这一段话毫无意义,因为方才在车上,她为了跟唐文哲回家,便在与纪爷爷的通话中,已经充分展现了「一意孤行」的执拗,却还是为了合理化自己的横行霸道,硬是补上一句,「可是外头风雨那麽大,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即使最後还是用了欲盖弥彰的疑问句,她的「太打扰」仍旧一点也没有让人感到半点「她很抱歉」的意思。
「不会。」
不意外的答案。
唐文哲开了浴室的灯,转过身。唇畔扬着一抹鲜少在外人面前,出现在他脸上的弧度,「反正也不是免费给你住的。」
顾盼晴藏在字里行间的矛盾总是很有趣,他向来察觉地很敏锐,可能也正因如此,当他面对她时,那些若有似无的浅笑都是不自觉的,而不是像面对其他人一样,笑得那样正经八百。
纪春花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是在有一年的国小校门,某个忽然大雨的早晨。
她下了校车,在公车亭里躲雨,抬眼时,正巧见到从某辆白车里撑伞走出唐文哲,没来得及疑惑他平时骑的脚踏车,便想也不想立刻把人喊住,待他走近,就用最无辜的表情,可怜兮兮地拜托他顺道送她一程。因为她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如同外表看来,那麽与人为善的人。她的运气不错,唐文哲心情不算差,於是她顺利地钻入他的伞下。
纪春花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他的笑有多礼貌与疏远。
直至他们走入中央走廊,她看着收伞的他,才倏地惊觉,她从来想不透的,顾盼晴今时而往所瞻望的,究竟是为何物。
凉风乘着氤氲水气散在她的眼眉上,她眯了眯翳水眼眸。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便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人纳为己有──
顿了三秒,唐文哲再次为出口的话感到懊悔。
同一个错误屡次犯。
他一个那麽聪明的人怎麽会?
顾盼晴果然也是十分不出所料,笑容可掬地朝他望来。
……所以只要付了钱,就可以随时来这住?
所以只要付了钱,就可以随时来这住。
一串疑问句随着逐渐展露的笑颜,直接转成肯定句。
唐文哲哭笑不得之余,只好朝她递出毛巾,用「你先洗吧」试图结束这回合。
可惜,他的对手是顾盼晴。
也向来只有顾盼晴。
「所以你准备让我睡哪?」她眯着眼,双手揖在腰後,仔细地朝屋内没有点灯的廊道望去,模样十分逗趣,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语气却异常认真,「那你打算一晚算我多少钱?」
「……」
旁人听不出,可是唐文哲知道,她这不是玩笑,正愁该用什麽语句来搪塞,顾盼晴的一个喷嚏却意外给了他台阶下。
於是,顾盼晴被半推半就地进入浴室,直至一夜风雨散尽,而後迎来朝阳似锦,都没能从他口中听见一个应允与否的正面回应。
然後,一夜风雨散尽,迎来朝阳似锦。
翌日,十分庆幸自己一放学就选择开溜的佟诗澄一走入教室大门,就想假装没事向顾盼晴道早安。结果,经过三十秒的观察,她痛心地认清了关於「高级化妆品计画」彻底泡汤的事实。
才一夜,她估算顾盼晴的火至少要烧三天,怎麽转眼就灭了?
这不合理。
佟诗澄越想越不对,最後索性就直接摁在顾盼晴桌上,居高临下俯望她。
「说、昨晚都发生了什麽事?」
她直觉,自己一定错过了什麽好戏,直至方才还洋洋得意的庆幸,眼下全然烟消云散。
没了化妆品又错过精彩戏码。
她扼腕的哭脸惹得眼前的顾盼晴一脸莫名其妙。
可恶,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激动地捧起她的手。
「你真是……」
咦?
她的手在碰触到顾盼晴後,眉头夸张地皱成川字型。
四十度?
不、应该超过四十度。
「……顾盼晴你到底有没有神经?」
身体烧成这样都没有知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