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山庄庄主柳渊把一封信交给亲信柳开。
「柳开,你乘快马,於半月内把它送往山西,交给我的师弟郭丰。」柳渊说:「事关重大,你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
「是,庄主。」
柳开回房收拾行装。
柳轻霞进入柳开的房间。「大小……」
「你再叫我一声大小姐,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柳开微笑:「轻霞,这麽晚了,怎麽还不休息?」
「你明早便要出谷?」柳轻霞反问:「可快活了?」
「我这是去送信,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有什麽快活不快活的?」
「别骗人,谁也知道外头好玩的东西数也数不尽,只难为了我,整天呆在谷里,又要对牢那讨人厌的赵英豪。」
柳开呐呐地说:「……其实,表少爷也不是这麽差,他相貌堂堂,对你……更是一片痴……」
柳轻霞打断她的话:「他怎麽对我,是他的事,我对他却没一丝好感。」
「这世上好男儿很多,你不喜欢他不要紧,自然会有其他人……」
「柳开,你----」柳轻霞咬紧樱唇,两眸丝丝红雾涌现。
柳开看她泫然若泣,只觉心里又酸又麻又痛,却只能垂头不语。
「我知道你心里顾忌很多。」柳轻霞的声音轻如蚁语:「但只要两人同心,定有办法解决。」
「根本没有办法解决。」柳开在心里回应:「我本是女儿身,无论如何也当不了你的良人----我只盼能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好好守护你,看着你觅得佳婿,他日儿孙满堂,福寿双全。」
「……却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轻霞----」柳开心里疼痛不已,再也忍不住:「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柳轻霞转嗔为喜:「就你嘴甜!」
「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天刚亮,柳开便跨马登程。
她赶路心切,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是马不停蹄。
到了第四天的黄昏,柳开来到一个小市镇。
就在一间客店的门前,柳开给一名小乞丐缠着。
柳开看那小乞丐才七、八岁,圆圆的脸,亮亮的眼睛,虽是一脸泥污,却掩不住那机黠精灵。
柳开心里一阵怜爱,也就掏出钱袋,给他几个铜钱。
那小乞丐拉着她的衣角道谢,却有另一只小手向她的腰间摸去。
小手一下子便给柳开抓个正着。
----那是另一个小乞丐。先前的那个见状,立即扑过来,也给柳开捉着。
「原来你们是一双好拍档。」
柳开一手提一个,把他们带到街角僻静处。
「放开我们,放开我们……」两个小孩不绝挣扎。
「你们这麽小便当上小偷,长大後还得了?」
「当然不得了,我们长大後,便是江湖第一神偷。」小男孩骄傲地说。
柳开啼笑皆非,这两个小可爱,倒是胸怀大志。「当神偷很了不起麽?整日偷偷摸摸,始终见不得光。」
「什麽是见不得光?」另一小孩翘着小嘴:「恶人明刀明枪的抢是见得光?贪官名正言顺的刮是见得光?他们大把大把的抢,的刮,比起他们,我们还是挺有良心的。」
柳开看仔细,原来却是个小女娃。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师父啊!」
「谁是你们的师父?」
「他就是……」小男孩的话给小女孩打断。「我们为什麽要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便拉你们进衙门。」
「我们才不怕。」
「我便打你们,重重的打,每人打二十大板。」
「打……打我们也不说。」
「我关你们进柴房,三天不给饭吃。」
「做别饿乐儿,我告诉你好了。」那小男孩立刻说。
「你别说,你别说。」小女孩急得小脸通红。
「算了,现在我又不想知道了。」柳开把他们放开:「但你们应该记着,下一次,未必会这麽走运了。」
柳开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柳开清早起床,发现桌子上的纸条,上面写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小字:「第一神偷了不起!」
柳开心里一惊,连忙检查随身行李,幸好一切无损。
言者无心,柳开一时口快,无意中开罪人家,事情总难轻易揭过。
柳开只好提高警觉。
但到了第二天,柳开吃过午饭,正要付账,蓦地发现钱袋里的银两不翼而飞,全给换成小石粒。
柳开只好把柳庄主赏赐的玉佩典当,平息了风波。
扰攘过後,柳开忽又发现,银两全给藏到行囊里,分毫未少。
被人摆了这麽一道,柳开却是无可奈何。
不管柳开怎样小心奕奕,步步为营,却是徒劳。
对方的手段千变万化,不断为柳开制造大大小小的麻烦和尴尬----
银两来去自如早已见怪不怪。
连行囊也可以给搜出别人的东西----一件粉红色的肚兜,柳开几乎给误会作采花大贼。
连坐骑也给掉了包,失主追踪半天,纠众围攻柳开……
但对方显然并无恶意,那些顽童似的恶作剧只令柳开哭笑不得。
柳开不错是有点生气,也什麽大反感。
直至对方动了柳庄主的信。
这信事关重大,柳开一直贴身收藏。
也不知对方用了什麽方法,移花接木,把信掉了包。
柳开怒极,买来两丈白布,写上两句话,挂在城头上。
「神偷原匪类,鼠辈竟横行。」
三更,柳开便给引到树林里。
对方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枯枯瘦瘦,其貌不扬,像个平凡的庄稼人。
柳开怎样也想不到他就是叫江湖中人头痛不已的神偷----飞鼠骆崑仑。
「老前辈----」柳开向他长揖:「晚辈柳开自知多有得罪,万望老前辈海量汪涵,交还信件,晚辈感激不尽。」
骆崑仑哼了一声:「我来问你,这信是谁给你的?」
「庄主,峥嵘山庄庄主柳渊。」
「他恨你入骨?」
柳开大吃一惊:「不,庄主一家待我极好,犹如亲子侄般爱护有嘉。」
「你这傻小子,实心眼,真不知可怜还是可笑!」
「老前辈----」柳开强忍怒气:「晚辈时间无多,请尽快交还信件。」
「我偏不还你。」
「那请恕晚辈得罪了。」
「好小子,还敢来硬的?好!即管放马过来,让老夫秤秤你的斤两……」
骆崑仑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已失去柳开影踪,心里不禁一凛。
一声低叱:「小心!」破风声四面而至,疾厉万分,骆崑仑不及细想,忙施飞鼠身法,顷间已在十尺之外----
骆崑仑回头一看,刚才立足之处身後那大树干上,赫然插着一根五寸来长的羽箭。
骆崑仑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伙子,竟能尽得峥嵘山庄绝学「逍遥步」及「追魂箭」的神髓。
骆崑仑眼见对方一出手便把自己狼狈迫退,深知这初生之犊并不可欺,忙收起轻视之心,认真与她游斗起来。
月色下,只见两条身影在疏林中穿插飞跃,忽儿左右忽儿上下,给普通百姓看见,还以为是鬼踪飘渺……
柳开射出袖箭,势若千军,骆崑仑弓身险险避过,袖箭划破他的衣服,信件徐徐飘下,柳开欺身上前欲抓住,骆崑仑将手上袖箭往柳开掷去----
袖箭划破信封,里面的信飘在地上。
「立杀来人!」纸上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柳开如中雷殛。
「你这傻小子,千辛万苦夺回这催命符,长途跋涉去送死----要非老夫好心,你落入黄泉也不知所因何事。」
「枉你还忠心耿耿为那什麽庄主卖命,他坑了你还不要自己动手……」
「不!」柳开两眼尽赤,一声怒吼:「你,是你换了庄主的信,
快把信儿还我!」她状若疯子般向骆崑仑猛扑过去。
「啪」的一声,骆崑仑掴了她一记耳光,力道极大,柳开跌坐在地上。
「为什麽?」柳开的拳头大力擂在硬地上:「为什麽?庄主为什麽要杀我?我究竟做错什麽?」
柳开心里痛极愤极,她自少飘泊无依,因缘际遇得柳渊相救。柳渊不单收留她,还传授武艺,对她极好。柳开一直爱他敬他犹如亲父,一旦发觉自己竟被出卖,心内郁愤之情彷要破胸而出。
「我回去问他,问他为什麽!」柳开狂号:「他要我死,总要说出理由,我去问他……」
骆崑仑出手如电,点了柳开穴道,她登时昏倒过去。
骆崑仑叹了口气,召来两个小徒儿,吩咐他们:「仔细看着她,待我去弄辆马车来。」
轮声辘辘,柳开终於转醒。
撕心四字立泛脑海,柳开抓紧拳头,嘴唇给狠狠咬破,鲜血直冒。
「小小打击也承受不了,将来又怎能干大事?」
柳开回头,看见正在一旁自斟自饮的骆崑仑。「老前辈----」
「喝两杯?」
柳开点点头,取过杯子,痛快乾掉。
「柳开,你有什麽打算?」
「我要回峥嵘山庄。」
「柳渊要杀你,你这不是送羊入虎口?」
「就是死,我也要讨个明白。」
「你这头牛!」骆崑仑笑了,这憨劲儿正合他的口味。
他们马不停蹄,终於在第五天回到峥嵘山庄。
山庄红墙绿瓦,花弁竞放,一片安恬。
但柳开发现一些素未谋面的灰衣汉子在山庄要塞驻守,心中惊疑不已。
柳开仗着熟悉地形,乘夜摸进柳渊的房间。
但房里无人,尘封几案,似有多时无人打扫。
骆崑仑抓住一名灰衣汉子,迫问柳渊下落。
真相险令柳开魂飞魄散----原来峥嵘山庄已然易主,赵天华赵英豪两父子将柳渊囚禁於水牢之中。
柳开在山庄生活多年,从来没有听过水牢这个地方。
骆崑仑威迫汉子把他们带到水牢。
大牢钥匙在赵氏父子手中,但区区小锁怎能将神偷难倒?他稍一动手便把牢门打开。
只见一人下半身浸在污水之中,单衣上血迹班班,头发散乱,已是恹恹一息。
「庄主----」柳开做梦也想不到这便是一向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柳庄主。
柳渊强睁开眼睛:「……柳开?」
「庄主,究竟发生什麽事?」
「你没有把信送往山西?」柳渊喘着粗气。
「没有。」柳开咬咬牙:「请恕小人违命。」
「没有便好。」柳渊一阵咳嗽:「那信是老夫要郭丰杀你的,你要是去了,便会没命。」
「为什麽?」柳开的声音嘶哑:「庄主,我做错了什麽?为什麽要杀我?」
「因为,老夫愚蠢……」柳渊断断续续地说出原委。
----赵天华答应送柳渊一部武功秘笈,条件是把柳轻霞嫁给他的儿子赵英豪,还要除掉柳开。柳渊不忍亲下毒手,所以骗柳开到山西送死。
一本膺品令柳渊走火入魔,赵氏父子便乘机霸占山庄。
「可恶!」
「老夫固然死不足惜,但轻霞却万万不能落入那禽兽手中。柳开,答应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轻霞。」
「庄主,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出大小姐。」
「好,好!老夫总算没有看错你……」
「庄主,不如我们出去再说吧!」
「你要好好照顾轻霞,老夫欠你的,来世再还……」话未完,柳渊已然气绝,嘴角却带着安详的微笑。
「庄主----」
「走。」骆崑仑硬拖柳开离去。
他们随即前往柳轻霞的闺房。
骆崑仑放倒两名守门人,轻易打开重锁。
柳轻霞看见柳开,掩着嘴,泪水串串落下。
「轻霞----」柳开心中激动,把她拥入怀里。
「柳开,真是你麽?」柳轻霞的声音发抖:「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见到你了……」「你走了以後,山庄发生了很多事,赵家那两个恶贼……」
「我都知道了,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柳开,你看见爹爹吗?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多日,一直没有爹爹的消息。」
「庄主他……」柳开咬咬牙:「他现在很好,没有危险,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了,柳开,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吧!赵英豪迫我嫁给他,我宁可死!」
「我现在便带你走。」
骆崑仑却说:「天快亮了,这里戒备森严,我们不易硬闯。」
「那麽,我们今晚再来,你多忍耐一会。」
「我等你。」
柳开和骆崑仑静候到晚上,再探柳轻霞绣阁。
「轻霞,我们走吧!」
「不。」柳轻霞竟一把摔开柳开的手:「我来问你,爹爹在什麽地方?」
「庄主他……」柳开支吾着:「……他……」
「他已死了,是不是?」柳轻霞一脸泪痕:「为什麽要骗我?除了爹爹,你便是我最信任的人,但你竟然也和别人一般瞒骗我?」
----赵英豪今天把柳渊的死讯告诉柳轻霞,半迫半哄她就范。
「轻霞,有什麽事情,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不!我不会跟你走,我要留下来,嫁给赵英豪。」
「什麽?」
「爹爹死後,他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嫁给他,天公地道。」
「但庄主是给他俩父子害死的……」
「这不能怪他,是爹爹自己走火入魔而已。」
「轻霞----」
「你快走吧!我们永远也不要再见。」
柳开没办法,只好和骆崑仑离去。
第二天,赵英豪与柳轻霞成亲。
赵英豪喝至酩酊大醉,给扶到喜床上躺下。
柳轻霞用力摇了他几下,见他没什麽反应,後退了两步,从怀中拔出匕首,往赵英豪胸膛剌下去----
「呀!」赵英豪的惨叫声传出,赵天华破门而入,一掌击在柳轻霞背後,她登时横飞了出去。
赵天华还想上前再补一掌,一条黑影径向柳轻霞身上罩去,那记重击便落在黑影身上。
----柳开根本不相信柳轻霞会甘愿嫁给赵英豪,所以一直与骆崑仑藏身於暗处。她眼见柳轻霞犯险,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骆崑仑跟赵天华搏斗起来。
赵天华的武功本较骆崑仑高上几分,但骆崑仑善於游斗,一时三刻也奈何不了他。
「老前辈----」
柳开的袖箭悄然掩至,骆崑仑知机,闪身避过,赵天华猝不及防,给射中右眼。
骆崑仑乘势送他心窝一记重脚。
赵天华怒吼着,朝柳开那边猛扑过来。柳开连发七枝袖箭,尽数射入他的胸口,却未能阻止他的攻势,柳开闭目待死----
赵天华却在柳开身前两步倒下,已然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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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露珠在绿叶上凝聚,空气中混着草香泥香,鸟声啾啾,一片生机勃勃。
山坡上,竖立着一坏新坟----峥嵘山庄第十代庄主柳渊之墓。
柳开与柳轻霞在墓碑前跪下。
「赵天华赵英豪两贼子已伏诛,庄主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爹爹----」柳轻霞看了柳开一眼:「女儿与柳开两情相悦,决意终身相守,望爹爹成全。」
柳开猛然後退一步:「我们不能……」
柳轻霞粉脸发白:「你不愿意?」
「……我……」柳开心里乱成一片。「可是……」
「可是什麽?」
柳开索性豁了出去:「我是女子。」
「那又怎麽样?」柳轻霞挑眉。
柳开惊愣极:「你可听清楚?我和你一样,是女子。」
「这个我早已知道。」
「什麽?」
「当年你在谷口晕倒,就是我替你包紮伤口的。」
柳开傻了眼,想不到自己居然白白纠结了这麽多年。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也……」
「轻霞----」柳开紧握着她的素手:「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两人向墓碑叩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手牵着手,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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