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被迫计画中断,不代表李綪无法作为。
在野外狩猎,动静之间的制衡经常发生,乃至於切磋亦是。这对从小到大玩枪甩刀的李綪是家常便饭,她向来喜欢先发制人,节省时间,狩猎更是要跟天色赛跑。
虽然汾香的事情让她沦落下风,不代表她被反制时一点办法也没有。在那件事情後,她学到很久,其中一项就是:诱捕、对方主动出击,再蛮横打乱对手的节奏。
正如艾嫔那个墙边草,无缘无故哪会找上她来说话啊?去散个心就抓到跟来的小尾巴,到手全不费吹灰之力。
「真的是大收获。」李綪的脖子包了绷带也不妨碍她甚好的心情,吃着小顺剖来的西瓜,赤脚泡在温凉的水盆里,波漾的水纹里趾头跟着动了动,头也没抬问向替她拆下发饰的施品:「艾嫔没闹自杀吧?」
「问篪看过情况,说一切正常,艾嫔也很安静,身旁的人全都变成容和总管手下的人在看管着。至於先前那个宫女,确实如娘娘所料是窦贵妃派过去的人。」
没等到施品下一句话,李綪把只剩皮的西瓜交给了小顺,顿时露出了然,「人死了?」
「是,说送往司正途中已经咬舌自尽死了。」施品回道。
李綪嗤了声,赤足一下子破水而出,向前甩出一道水花。「呿,那司正是新上任的吗?连堵住口防止自戕都不晓得,这就只差『窦贵妃』这三个字。」
「虽然可惜,但是窦贵妃此时无法向艾嫔动手,倘若艾嫔有所差池,窦贵妃身为荷镜宫主位必难辞其咎。」施品拆下她的步摇,那亮晃晃的尖头沾染糊开的血渍,时间带走鲜艳,留下铁锈般的斑驳,她腾手拿出帕子抹去後,拾起妆台上薄透的金鞘套上步摇的尖端。
「这件步摇可能不能再戴了,皇上必定发现了。」说完,施品就收回妆奁里。
「发现就发现啊,家里人送的他能拿我怎样?头就一颗。」李綪板着脸,不痛不痒。
「娘娘忘记汾香的事情了?说不定皇上一怒就牵动了娘娘的母族,这可不好了。」
施品说得清淡却认真,李綪听了不禁拧眉,把脚丫子缩回水盆,然後幽幽转过头看着施品,凝重地问:
「……一个皇帝不会笨到连利益轻重都不清楚吧?」不会昏庸成这副德性吧?她可没从阿爹或姬世叔、杨世叔那边听到这种事,有问题他们不可能没察觉。
难道要去找颜道人问问吗?
见她认真又难以相信的神情,施品感到好笑。「施品不晓得,只是想提点娘娘莫忘了──您我正因不了解皇上,所以不能轻率判定他的行事喜怒。」
「呿,就说别再提了。」李綪扭回头。
「娘娘当心便是。」施品说着,就松下她的盘发。
李綪的发丝因为汗湿而明显的波痕,顿时有点发卷。施品见了正欲取栉梳打理,却被一道宏亮的声音打断。
「红妃娘娘,迎驾!」
一听到容和不容忽视的声音,李綪还算愉快的心登时沉了下去,大概就跟正午她把艾嫔的银簪丢下去一样,沉甸甸的又郁闷。
有没有搞错啊?端午佳节不在凤鸾殿跟皇后过,来盛香殿做什麽?
李綪还坐在椅上,脚泡在水盆里没有想起来迎接圣驾的意思,只是死板着脸看着施品朝自己行礼,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退出寝殿。
这个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没一会被施品带上的门扉被帝王推开,转头见到李綪穿着白单衣,开岔处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脚泡在水盆里,目光平静地瞅着他。
彷佛就是寻常人家。
「妾请陛下安。」李綪这样说,却坐得好好的,动也不动。
「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叶涛揉了自己的眉间,话虽说得沉冷,心里却有点好气又觉得好笑,然後手虚抬挡住了後头跟来的容和。「去外头守着。」
「妾穿着失仪,也没有穿鞋袜,实在不妥。」她别过脸,声音平板敷衍应道。
「怎麽就生起朕的气了?」叶涛见她脖子上的绷带,心头一软,俊容缓和下来,大步走向她後,微微弯下身凑近她,伸手轻柔碰上她的颈子,「让朕瞧瞧伤得深不深。」
对方略为粗糙的指尖隔着绷带传递了热意,李綪在心底暗自翻了白眼,不耐应道:「不深,御医说是皮肉伤而已。」
叶涛的指尖一顿,停在她的伤口上,见她连眉都没皱,似乎不感觉到痛,不禁无奈叹道:「你要保艾嫔也不需要剐自己的皮肉。」
李綪一怔,瞪着叶涛。
「这点朕还看得出来。」叶涛笑了出来,摸着她还未整理的头发。
掌心还能感受到她发顶未乾的湿意,淡淡的汗味竟沁出一股好闻的铃兰味,是种可人的清甜味。叶涛知道李綪身上的味道就是这种与她火爆的性子不符的清甜,多麽冲突、矛盾,却迷人得教他爱不释手。
李綪收回瞪视,无感於头顶上的安抚,继续盯着自己泡在已经开始泛凉水温的脚背,数着上面浮现的青色脉络,索然无趣的说:「陛下慧眼,妾班门弄斧了。」这家伙什麽时候可以走?
她的话宛如落入深潭,扑通的一声,又回归窒息的寂静。
叶涛冷不防停下摩娑,手掌轻轻按住李綪的头顶,微微的温意还有发丝贴在掌心,可以与他的手温交融,可以清楚感受到丝线般的触感,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脉动。
可是,再之下的思绪却不尽然。
「……朕知道你想做什麽。」叶涛忽然说。
李綪的吐息依旧平缓,不过眸子徐徐从自己的脚对上他低垂下的视线,然後洗去胭脂的素唇缓慢吐出声音,一字一字的:
「陛下知道妾在想什麽?」
叶涛低凝她的眸子。这双晶亮的眸子此时平静无波,他深知这只是暴雨前的静谧。
只要再一句。
再一句话,这双眼眸便会点燃起令人惊艳的星火,火苗一触即发,烧尽眸子前平稳的假象,张牙舞爪迸发出恣意妄为的大火。
玉石俱焚在所不惜的大火。
「不要再查了,李綪。」
火,点燃了。
李綪倏地站起,水盆下的水激动左右摆荡掀起暗涌的细流声,目光仍然直直勾着他的神情,声音平板:「为什麽?」
「朕叫你别再查了。」叶涛无动於衷又复述一次,字字句句带着属於帝王高高在上的高傲深意。
李綪猛地别开他的手,赤足同时向前一踏,激溅啧啧滴答的水声,她一把揪住了叶涛的前襟,略沉的女嗓一下子因为暴怒而尖扬:
「为什麽!那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关谧妃姊姊的事!为什麽就要她扛着这莫须有的罪名死去!」
叶涛俊容当下拉沉,冷声命令:「红妃,给朕放手。」
「陛下!」门扉外出现容和惊慌的声音。
「不准进来!」叶涛头也不回地低喝,随即见李綪恨恨松开双手,他继续说:「红妃,那件事与你无关,不准再查,听到了没。」
「你说……不关我的事?」李綪怒极反笑,双足湿答答地退後了几步,她靠在妆台前,眦裂的眸光倒映烛火,窜动着怒火大口烧燃着眼底的他。
「陛下那你说,你为什麽要赐死谧妃姊姊!为什麽要送叶亨去那种地方!为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
叶涛头一回的怒吼直接掐灭了她的质问,他不由恼怒横她一眼,冷哼拂袖转身离开。
李綪不由昂首大笑,无尽的荒唐和愤怒烧得她浑身发颤,然後对着他的背影,挤出扭曲的笑:「我不需要?我需不需要是你叶涛决定的吗!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吗!我──唔!」
她的怒笑嘎然遏止,叶涛步伐暂顿,不禁心生怪异,侧首望去。
登时,他的呼吸凝滞了。
只见李綪死咬牙摀着腹肚,线条优美的双腿间竟然淌流下不该出现的红。
怵目惊心的鲜血。
「红……来人!容和!传御医!快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