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这娘娘做的?你们这群贱奴!既没法阻止娘娘还胆敢弄碎想私卖!是眼底没律法了吗!」
汾香穿着水青女官服,脚蹬着高跷底跟,一连猛踹了好几个离自己最近的小宫女,强硬把她们踹倒後,指着被四分五裂的碎晶,继续喝骂:「这皇上亲赐的晶石!是皇上的恩典,你们竟敢窃盗私卖!今日我替娘娘来教训你们这群自私自利的贱婢!易芎公公,请你把这些不知死活的奴婢拉下去打五十大板,直接撵出宫!这後宫不需要手脚不乾净的宫人!」
公公闻声,立即撂了身後的四位宫人快步上前抓住了不停高喊「求姑姑饶了我」的宫女,将她们往前压,箝制住她们的挣扎。
问篪横臂维护住自己身後的宫女,对着宫人吓阻:「慢着!这晶石是娘娘的意思,汾香姑姑此时擅自惩处宫人,是视娘娘如无物吗?倘若要罚,亦是交由宫正裁定才是,而不是由汾香姑姑你擅自处置!」
「荒唐!在盛香之地本就可由我、娘娘处置你们这干下人!」汾香横眉竖目,拂袖斥道:「你这区区扫马屎尿的破面饲马竟敢回嘴!真不知道遴选时内侍六尚女使是怎麽挑的,居然挑出你这残缺来碍眼。」
「……」
问篪被戳中伤口似的,狼狈闪过左脸,但是依宫规梳整的双髻无能全然遮掩她左侧眼睑至颊处的深色肉疤。细看她的肉疤凌乱交错,像是无数虫子跟着左眉而虯结一块,又如千足蜈蚣要吃掉她的左眼。
汾香越看越犯呕,哼声别开眼,「莫非先前圣上不待见红妃娘娘是因你而故?难怪红妃娘娘入宫四年至今才被圣宠一回。」说罢,她捏着鼻不想闻到对方身上的动物骚味,即便她面露嫌弃,略施脂粉的脸蛋竟不损其脱俗丽质。
「汾香姑姑说得是。」易芎涎笑,替顶着圣上口谕的御前大宫女钜细靡遗解释:「问篪这人是谧妃生前为了迎接红妃娘娘入宫,自骅骝马坊那儿找来给红妃娘娘的伴儿,红妃娘娘善马,经常与问篪在马场骑马,在以前算是个红人儿。」
汾香听了不禁觉得好笑,「红人?若是个红人,应该替主子多多着想,想办法让主子得宠,而不是成日都在溜马。」
「唉,汾香姑姑猜得正是。昔日皇上来盛香殿总找不着红妃娘娘,这殿里只有谧妃娘娘,皇上往往待不下一刻就走了。问篪这婢女眼力不好,姑姑可别生气。」易芎细数着:「而且经过那件事之後,问篪被窦贵妃交给六尚局司正审问处置,本要打死丢出宫的,被红妃娘娘和问埙强抢救下来。不过奴才不知她今日有何颜面再回到盛香──」
「易芎!你住口!两位娘娘先前待你如何,你现今又是为何吃里扒外!」问篪攥紧手,怒不可抑打断昔日同僚的侮蔑。
「什麽吃里扒外?大家都是伺候娘娘的人,问篪你可别乱说话。」易芎笑了笑,上前几步欺身靠近问篪,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音量说着:
「识时务为俊杰。若每个人都像你那相好一样不知规矩,这後宫可没宫人用了,全都得去守着离宫,每日吃不饱穿不暖挨鞭子──唉唷,还是很凶啊,我劝你还是跪着比较好。」他忽地向後跳开,避过问篪挥来的巴掌後,反手拽过她的手臂,蛮力踢向问篪的後膝,逼她下跪。
问篪忿忿咬牙,怒叫:「你们当娘娘不在盛香殿了吗!快放开她们!」
「还敢开口!」汾香身旁的宫女茗苇气势汹汹上前,一巴掌掴上问篪的左脸後,又甩了她的右脸,一连就掴上了好几记耳光。「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
汾香居高临下睥睨着不停被打的问篪,见她仍死咬着下唇不肯屈服,便出声一一数罪:「手脚不净,以下犯上,不知悔改又无能谏言娘娘,放任娘娘冒犯天威使娘娘失宠的风险是你们这贱婢担当得起吗!茗苇,继续掌这个贱婢的嘴,以儆效尤!」
「呵,怎麽本宫睡起就有不识相的贱婢诅咒本宫失宠?」
一句话似火车撞上淋上桐油障物,刹时轰炸出冲天烈火,轰得她们都为之一震,近乎眨眼之间,他们像被热油烫着,全数停下动作,划一整齐地对着盛香殿主宫娘娘福身行礼。
「红妃娘娘安。」
伫立在满月门边的李綪悠悠迈来,一步间,满园莲荷羞涩。她身穿曙红襟绣灰樱色鸟羽纹开襟短衣,露出玉颈与突出的锁骨;深绯镶曙火高腰裳裙系以黑鸢色腰带勾勒有致的腰身,披身在外的韩红正色织黑鸢飞雁宽袖褙子随她举步踏来微微飘扬,似烈焰烧燃着木质石迸出的火花。
盛夏里,比日还要炽烈绚丽的,唯有红妃一人。
「怎麽?」李綪不冷不热掠过一眼,目光停在打扮似乎格外精美的汾香身上。「不说本宫还不晓得盛香殿新来了个新的美人呢。啧啧,瞧这架势,颇有窦贵妃骄矜的味道呢。」
「娘娘,汾香怎麽敢与贵妃并之。」汾香保持低头的姿势,口气一改方才的跋扈,平稳又铿锵的续道:「汾香仅是替陛下与娘娘教训这些手脚不乾净的宫人,以示皇家天威。」
李綪倾首,步摇间的玫瑰玉相互摩娑,激迸玉碎脆响。「不乾净?你是指本宫将陛下给本宫东西赏赐给下人是不乾不净呀?」
「娘娘恕罪,汾香不是这意思。」骤然,汾香双膝一并跪下,双臂画了一圈随身体趴伏於地,以大礼正清白。「此是陛下赏赐给娘娘您的心意,即使嗑坏了、弄脏了也不该任意给下人──这可污了陛下对娘娘的真心。」
李綪扬起一边绘得飞扬的眉,「啊,所以你这是在拐弯子骂本宫没规矩罗?御前大宫女好大威严呀,到底是高贵,出生不凡,可以任意指使、处分本宫的俾子,还可以指本宫的不是了。」她轻轻抬脚,绣鸠圆头红鞋挑起汾香的下颚,睨视她终於起了波澜的眸子,李綪的笑意更深。
「昨晚没细看,御前大宫女生得还挺好看的,我瞧着还有点像谁来着?啊,真对不住了,本宫的鞋……是不是玷污了你这张清新好脱俗的小脸蛋?嗯?」
「娘娘折辱汾香不打紧,因为汾香是奴婢,娘娘是妃,云泥之别,汾香不觉得有错。」汾香坦荡荡直视李綪,朗声为自己解释:「可是,汾香是真心为娘娘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娘跟陛下的将来打算!请娘娘明鋻!」
「哈──为了本宫好?你说,你是为了本宫?」李綪像是听见笑话,笑了出来,鞋尖上下轻打汾香的下巴几下後,稳稳地收回脚。「你再说一次?」
「汾香自是为娘娘尽心尽量,问心无愧!」
李綪轻瞥问篪已高高肿起双脸之後,辗转看了神情各异的宫人,又回到一脸凛然的汾香身上,然後对着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施品命道:
「施品,把她给本宫押起来。」
「娘娘!您不能这样对待奴婢!奴婢是陛下亲封的御前宫女!」汾香骇然,连忙撑起身子,转眼就被施品猛力重新箝压於地,动弹不得。
「嗯……那又如何?本宫是盛香殿之主,处置个下人也需要跟谁报备吗?」李綪漫步至荷塘边,冷眼瞅着她挣扎不能的模样,唇瓣含笑却没有传达至眸底。「汾香啊你紧张什麽呢?你方才说本宫与你是云与泥之别,眼下你就想以下犯上了?」
那一眼令汾香没来由感到後颈凉凉的,但御前宫女的尊严不允许自己如此失态,这样她不就还是跟低声下气的宫人一样吗?想到这边,她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提出疑问:「娘娘,汾香是做错了什麽?若要惩处汾香,也该有个原头!」
「理由?」李綪懒懒打了哈欠,半敛眼睑,沉思了半晌後,一派雍容懒声道:「嗯……本宫眼底就是见不得泥巴。施品,把她扔进池塘里,本宫想瞧瞧鸭子是怎麽游水的。」
「娘娘──娘娘!要是这是传出去,是让皇家、让皇上失了龙颜的!」可恶,这老女人力气怎麽这大!汾香怎麽都挣脱不开施品的压制,眼见荷塘与自己距离愈近,心底愈急,压根无暇顾及什麽仪态了!
「这里只有本宫的人,谁要是嘴巴闭不紧传出去了……听闻这後宫内关於本宫的传言可多了,『打骂下人』这条……嗯,应该早就传很久了,本宫可得好好坐实。」李綪用手搧风纳凉着,无关痛痒地说:「再说,倘若真传了出去,陛下觉得一个奴婢比本宫重要,因此惩处本宫,那本宫也就认罗。」
「可、可是──」汾香虽然早有耳闻李綪跋扈不逊於窦贵妃,却根本没料到李綪居然嚣张到连皇上都敢无视!
「这御前大宫女还穿戴得还真比你好上太多了吧,施品。」李綪伸手猛力扣住汾香的下颚,左右看了看汾香姣好的颜面,顿时眯起眼眸,红唇轻轻吐出的湿气犹似高温的烤火烧上汾香的颜面。
「女为悦己者容。大宫女这还上了水粉呢,是要去哪儿会情郎吗?」
「娘娘,奴婢只是──呀啊!」汾香话还没解释完,就被李綪一脚踹下荷塘,激起清凉的水花与雪白的水沫,随後她挣扎着拍打水面,哭着大叫:「救命、救命啊──」
易芎几个宫人才正要上前,李綪冷凉凉的威胁宛若冰霜冻结住他们的脚。
「谁的脚步踏出去了,就下去跟御前大宫女一块作伴吧。」李綪的食指缓慢地轻点下颚,浅淡的薄柿眼粉衬得她目光更加锐利。「还是说,本宫的盛香殿真的改换成御前大宫女当主了?易芎,你说呢。」
「盛香殿是红妃娘娘的住所,自然是红妃娘娘做的主。」易芎连忙哈腰。
「你也这般想是吧。」李綪哼笑,微抬下颚,「那你就把御前大宫女的小随从也扔下去泡泡水,大热天的,该醒醒脑。」
易芎停滞了下,没多久便出手抓住了惊慌失措的茗苇,不顾茗苇大喊着冤枉,半拖半拉的直接把人推下荷塘!
水花刚溅起白花花的波澜,易芎还未转身覆命,臀股倏地碰撞出火辣疼痛,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像是飞起来,踩不到地的失速感令他大呼,少顷就摔进了池水!
他挣扎踩踏浮出水面,愕然望向坦荡荡的凶手正撩着深绯裙摆,毫无礼数透风着。「娘、娘娘!奴才、奴才是做错什麽吗!」
李綪充耳未闻,扭头阴恻恻掠过开始颤抖的四位小公公,烈红如火的唇咧开嗜血森白的虎牙。「怎麽,也要本宫纡尊降贵把你们踹下池子里凉快?」
话方落,四位跟着易芎的宫人争先恐後奔跳进池子,就怕会面临更莫恻的无端大难。
「娘、娘娘!奴婢不会泅泳!请饶、饶恕奴婢吧!」
「大宫女可别吓唬本宫呀,这池子可不深,溺不死人的!」李綪扬声漫不经心喊道,随手朝着仍不敢抬头的宫女们勾勾手指,「你们好好瞅着,没泡个两个时辰可别让他们上来;问篪下去敷药,肿成那般是要碍了谁的眼?施品,谁靠岸了就拿个竹竿扫他们下──」
「这都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