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們都說三樓的加護病房鬧鬼 — 他們都說三樓的加護病房鬧鬼

他们都说三楼的内科加护病房第五床闹鬼。

  这是有根据的,加护病房采单一病室,开放空间,五床正对面是第三床,曾有意识清醒的三床病人说,在五床门口、床边、窗户外,瞄见过一个年轻男人。

且不只一位病人这麽说过,护理师默默听着,只能笑笑。

三床都如此了,何况是第五床。

  据说那男人是上吊,在家中被七十多岁的阿嬷发现,也不知用什麽办法,神力一般的把他给救下来。

  但晚了,插了管,住进加护病房前就已经是颗白菜。

白菜,意即植物人。

  几年前的事了,那男人依旧没活成,走了。

  哦,对了,你问他为什麽上吊自杀?

  因为他爱男人,他是同性恋。

 

  故事听完了,丁逢时倒是没想到会遇见男主角。

  他是医院兼职传送人员,负责大夜班,工作内容是送文件、抽血检体、血库领血、推病人送检查诸如此类。

  凌晨的加护病房,很不安宁。有病人急救,他来拿紧急检体时意外和正主儿打了个照面。

他到护理站拿了检体盒正要走,不经意地往忙的热火朝天的那床瞄了眼,顿住了。

第五床外头,急救车摆在门口,护理师抽药、旁边有人在做纪录。

值班医师下达医嘱,电击器已在床旁待命。

和死神抢命的紧急时刻,大夥表情都是严肃、专注和紧绷。

偏偏有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便服,站在人群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和周围画风不太一致,突兀得很。

他身高很高,就杵在那,似乎也没人嫌他挡路,彷佛他在那儿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定定地看了男人一会儿,想起了那个故事,福至心灵,瞬间懂了。

男人似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偏过了头,正巧和来不及收回视线的丁逢时撞个正着。

男人表情错愕,眨了眨眼,似是不敢相信,整张脸看起来很滑稽。

丁逢时的眼睛是天生的,胆子也是天生的,装瞎的演技更不用说了,能拿奖的那种。

  「咦,你看得见我?」

  「哇,真的假的?」

  「你还挺好看,是我的菜呢!」

说什麽呢你这棵臭白菜,谁是你的菜?

  白先生歪头看他,眯着眼儿笑:「有兴趣认识一下吗?我好寂寞呢。」声音隐隐透着委屈。

  难得有人看得见他,这是天意。

  丁逢时一脸面瘫,目不斜视,也不吭声,演技发挥到极致,捧着检体头也不回就走了。

  留下背後乱成一锅粥的急救场面,和落寞的白先生。

 

  白棠在那张病床上过世,他离不开这里。

  他有时抱臂靠着墙发呆、看窗户外景色、看医师、看护理师、看隔壁的活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他最近找了个新兴趣,看年轻的传送先生。那个明明看得见他,却老是不理他的丁逢时。

说来还有点烦恼,传送先生上的是大夜班,业务量相较白班和小夜班少很多,并不是天天能看见。

但只要能看见,即便他面无表情视他为空气,白棠也高兴。

每次见到人总要言语骚扰一下,看着他蹙眉自己也乐。

想起来还真没听过丁逢时说话,哪怕是哼一声也好。

  「逢时,交个朋友好不好,拜托嘛!」

  「你理我一下嘛,宝贝儿。」

「怎麽这麽冷淡呢,明明看得见我啊小逢时!」

  「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嘛?逢时宝贝~」

每次见到他,骚话张嘴就来,委屈巴巴的,只差没扯他裤管求他了。

白棠有些难过,不可能和他说话的吧,丁逢时根本不愿意搭理他,好像连给他个眼神都懒,除了皱眉还是皱眉,表情冷的不行。

能不能带他走?他真的很寂寞,被困在这里,每天看尽生老病死,看一个又一个的生命消逝、看他们的家属落泪。

  白棠有时候会想,他有错吗?做错了什麽?不爱惜生命?

这是不是给他的惩罚?

丁逢时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姑且称呼为白先生。因为挂着识别证的关系,自己的名字早就被他知道了。

自此之後,白先生每每看见他,总要花式乱喊,各种聊骚。

医院里的鬼很多,病房里、电梯里、餐厅里,想得到的各种地方都有。

因为太常看见,所以装作看不见是他的日常,是本能,即便祂们没有恶意。

但他就没见过像白先生这麽聒噪的,一心一意想跟他说话。

丁逢时很困惑,倒是很想问他: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为什麽这麽做?

可是他不能问,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鬼,有过多的涉入及在意,并不是什麽令人喜闻乐见的事。

再者,当人真心想放弃生命的时候,那也是自己的选择。

死了之後是後悔还是解脱?丁逢时也不能确定。

仔细想想,去问一自杀成功的鬼,你为什麽呢?只不过是再一次把他心里的伤和苦挖出来,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

丁逢时太困扰又烦恼,回去和他爸商量了,说最近在医院被一个鬼骚扰,虽然自己全程无视,但总不是个好办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寻求意见。

丁母在一旁听了,挑挑眉,眼神微闪,示意老公先别说话,问道:「怎麽样的鬼?身高、长相?」

这问题也是十分奇特,丁逢时蹙眉,「是一个自杀的鬼,很高、皮肤白,长相......」

他犹豫了一下,回想着白先生的脸,用帅形容也不对,漂亮也不适合,怎麽说才好,恰到好处地介於帅和漂亮之间....吧,总而言之长得很好看。

但因为对方太聒噪,自己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他脸上就是了。

而且在意一个鬼的颜值是不是哪里怪怪的?丁逢时看着他妈,一脸纳闷。

「长得还行吧......?」

丁母温柔笑了下,喝着茶,悠悠道:「挺好的。」

哪里好了?丁逢时觉得和妈妈的对话似乎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他眼神飘向他爸,「你觉得呢,该怎麽办?」

丁父叹了一口气,「你觉得他是好鬼吗?」

「......看着不坏。」虽然完全没理过他,但直觉就不是坏鬼。

「那好吧。」他知道儿子不太常和鬼搭话,小时候被整过、吓过,有了阴影後便习惯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不是啊,你们这一个两个都在「好」,到底哪里好了啊?不觉得对话一点进展也没有吗?

丁逢时扶额之际,又听他爸问他:「你想怎麽做呢?如果他不坏,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可以带他回家看看。」

丁逢时沈默了,本能地抗拒,「我不想要跟鬼当朋友,我又不是你们!」

「唔,小时怎麽这样?我好伤心哦,难道我不是你朋友吗?」说着伤心,语气倒是轻飘飘地。

一位年轻女人无声无息地坐在他身旁,双手搂住他腰,头靠着他肩膀,姿态亲昵,丁逢时愣了下,身体一僵,眼神死。

丁父丁母默契对视,呵呵笑着,抿茶的动作很一致。

「又不是在说你......」语气淡淡,里头透着闷。

「我也是你爸妈的朋友啊,我从小看你长大呢,怎麽不能当你朋友了,我哪里不好了你跟我说。」女人哀哀怨怨地控诉,似要落泪。

丁逢时挣脱她怀抱,「那不一样,你们不懂,这样很奇怪。」

女人点点头,似能理解他的意思,「唉,普通人的确很难想像呢,又不是疯了,怎麽能和鬼当朋友,你们一家子的确很奇怪呢。」

不过「缘分」两个字就是这麽神奇,很多事情说不准的。

「哎呀,不勉强你,所以你到底想怎麽样呢?」女人撩起一小戳长发,往丁逢时脸上搔,逗他玩儿。

丁逢时皱眉看着她,边思考拍开调戏他的头发丝。

「不是都无视了吗?小时不想理那就继续无视就好了,何必烦恼呢?」

「......他离不开那里。」像是被束缚一般。

丁逢时垂着头想事情,没注意到自家父母和女人在短时间内用眼神完成了庞大的讯息交流。

丁父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丁母和女人相视而笑,笑得意味深长。

「谁知道呢。」女人说着,近似低吟。

丁逢时沈浸在自己思绪中,没听明白。

他只知道,每次看到他,就莫名地心疼,沈甸甸地闷。

所以他应该怎麽做?

又一个凌晨,又是加护病房。

外头正在下雨,丁逢时出了电梯,看着玻璃窗外黑墨墨的雨夜,表情淡淡,内心很是烦躁。

在他下定决心之前,他是不打算和白先生说话的,总觉得交了这个鬼朋友,他後半辈子会很不妙。

但这几天,白先生明显安静了许多,到了前天就彻底不说话了,只是笑笑地望着他。

「你在看什麽呀?看的到我吗?」一把稚嫩嗓音好奇地问。

丁逢时愣了下,视线下移,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玻璃窗下方,日光灯将她脸映的发白,近乎透明。

女孩穿着白色短袖小洋装,白色蕾丝领口还缀着几颗漂亮的小珠子,她嘻嘻笑着站了起来,跑到丁逢时身侧,绕着他转圈圈。

「你看得到我吗?看得到吗?」女孩边转边问。

丁逢时寸步难行,叹气道:「......你别转了。」他都要晕了。

女孩眼神倏地亮了,「呀」地尖叫了声,直往他身上扑,惊讶了,「你是谁啊,怎麽看得到我,而且我怎麽摸得到你,我死掉了欸?你也死了吗?」女孩高兴坏了,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

「......」怎麽一个女鬼两个女鬼都老爱蹭他,「我没死,我是人。」

丁逢时皱着脸,抵住女孩的头,身体往後退,「别蹭了,我还要工作。」

工作?女孩看着他身上的黑色侧背包及深蓝色制服,顿了下,指着那扇被管制的对开自动门,「你要进去那里面吗?」

女孩见他点头,歪头想了想,天真问道:「里面有个高高的很好看的大哥哥,你能不能把他带出来?」

丁逢时顿了下,望向那扇门,沈默着。

「我以前不小心跑进去过,他跟我说他出不来,不像我一样可以跑来跑去,好可怜,你有办法把他带出来吗?」女孩拉拉他衣服下摆,一脸期待。

「.....我不知道,我没跟他说过话。」

「为什麽啊?你现在不是就在跟我说话吗?」

丁逢时无言了,最近他遇上的阿飘,都很能说啊。

「你......看起来比较乖,所以我就跟你说话了。」里面那位看起来就不是很乖。

小女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丁逢时看看手表,弯下腰,将女孩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坐好,对方小小的手勾着他的脖子,小脸尽是讶异。

「呀,从我死了之後就没被人抱过了耶,好高兴,你身体好温暖哦!」

丁逢时笑了,摸摸她的头,「我要走了,你不要迷路了,拜拜。」

女孩嘟着嘴,乖巧地坐着,不情愿地朝他挥挥手。

丁逢时刷了门禁卡,进门前又回头看了眼,女孩早已不见踪影,怀中的冰冷感仍存在。

凌晨四点,白棠手插着裤子口袋,靠着墙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雨声清晰可闻,雨滴点点落在玻璃上,下方超商招牌的灯光被雨模糊。

不管是晴天、雨夜还是台风天,这扇窗外的景色他已经看了六年。

然後,还有下一个六年在等他,或许是十年也说不定。他虽然死了,但时间的流逝他还是能感觉到。

小逢时今天会来吗?他最近都不吵他了,怕逢时觉得他烦,万一更讨厌他怎麽办呢,白棠越想越丧,蹲坐在病室洗手台旁,手撑着膝盖放空。

「咦,你怎麽还在这里?」护理站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白棠缓慢抬起头,眨眨眼,愣了。

只见丁逢时手里拿着一叠检验单,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就那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

白棠呆了半晌,连忙爬起来,双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忐忑地看着他,也忘了要笑。

丁逢时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些什麽,白棠微微上前一步,内心隐隐期待着。

但,期待落空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小逢时的眉头又打结了,他移开了视线,看了看手表及手中的一叠纸,犹豫了下,仍转身快步走了。

「理我一下嘛,逢时......」白棠说的很小声,有些虚弱。

丁逢时急刹住步伐,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更不高兴了,有些焦躁,然後他再次跑了,头也不回地,跑的飞快,像有鬼在追。

白棠差点儿就哭了,眼眶红红,他都不知道鬼原来还能有眼泪的,他慢吞吞地重新坐了回去,把头埋进了膝盖中,彻底放弃了。

十五分钟後,丁逢时无视护理师惊愕的目光,气喘吁吁地站在五床病室前,看着那可怜兮兮缩成一大团的鬼,心很乱。

他顺了顺气,小声咳了下,还喘着,「喂,你过来。」

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情愿、故作生气的语调钻入白棠的耳里。

他茫然抬头,看见是谁後又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白棠低头望着几乎矮他半个头的男人,神情有些破碎、有些恍惚。

  丁逢时看着他的表情,胸口蓦地一疼,又揪又酸涩。

「你叫什麽名字?」

白棠怔怔地望着他,这是小逢时第一次和他说话,声音和想像中一样好听,他呐呐道:「白棠......」

「白糖.....?」丁逢时呆了下,怎麽听着很甜的样子?

「......不是糖果的糖,是海棠的棠。」知道他想岔了,白棠解释。

丁逢时点点头,没吭声,他不能再说话了,不然等等会被当成疯子的。

白棠看着他,嘴角弯弯,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丁逢时左右瞄了下,撇撇嘴,毫无阻碍地捉住了白棠白皙冰冷的手腕,拉着他往加护病房外走,离开他死亡的地方。

直到被带进了三楼电梯旁的男厕所,白棠还愣是没搞清楚发生了什麽事。

他就这麽出来了?被小逢时带出来了?

一人一鬼站在厕所内手拉着手,互相对望,双双沈默。

丁逢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松开了白棠的手腕,转身将厕所门给锁上,接着开始检查隔间有没有人,或者鬼。

确认安全後,他打开水龙头,捧了把水洗洗脸,觉得自己今天过的不太平静。

白棠站在他身旁,视线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两人距离不超过一公尺。

丁逢时抬头看着镜子,镜中只有他自己。

「我以为你不可能理我了呢。」刚刚跑成那样,他几乎绝望。

丁逢时转过身看他,并不想说他之所以跑得那麽快是因为,他得先把X光检验单拿到一楼给放射科,他才能回来带他走。

白棠那个委屈又让人心疼的表情,他真的受不了。

白棠见他不说话,好奇地凑近他,「你声音好好听,你几岁了啊小逢时?」

为什麽才刚自由就开始骚,他是不是被骗了?这个鬼朋友真的能交?

「......23岁。」

白棠笑了声,「我死的时候也是23岁呢。」

丁逢时看着他,眨了下眼,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朝旁边挪动了几步。

「你......自由了,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可以离开医院了,我就帮你到这里。」以後,别再露出那种表情了。

「那就这样,我走了。」丁逢时看了眼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才下班,他等等还得忙。

他走的很急,白棠呆愣在原地,看着逢时拉开门出去,突然有些慌。

他能去哪里?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丁逢时按了下楼键,在电梯前等待,脑袋很乱。他下定决心带白棠出来了,也成功了,但是对於父母和常来他家串门子的女鬼那个「交朋友」的提议仍抱持着抗拒的态度,直觉告诉他,若被白棠缠上了,会很麻烦。

他只想安安份份的当个偶尔发挥一下演技的普通民众。

和鬼做朋友可以,但白棠不行。

电梯还停在八楼,丁逢时看着正一层楼一层楼递减的数字,有些不安,窗外的雨似乎小了点,但夜色仍沉的能将人吞噬。

五楼、四楼、三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地开了,里头空荡荡,丁逢时莫名地松了口气,正要踏进电梯,却突然被拦腰搂住。

逢时整个人都僵了、傻了,鸡皮疙瘩爬了满身,差点嚎出声来。

白棠单臂搂着他腰际,身体贴上他後背,冰冰凉凉的,他靠在他耳旁哀怨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说完後还轻轻蹭了下他脑袋,似是在撒娇一般。

丁逢时脸色又白了几分,五官都皱了起来,到底为什麽一个两个三个鬼,都要和他搂搂抱抱的,他的人权在哪?

他冷静地掰开环着他腰际的手,侧着脸命令:「你先放开。」

白棠依言松开了手,看着转过身的小逢时,笑得挺无害,「你身体好温暖。」

说完後又不由自主地牵上了逢时的手,笑问:「我能不能跟你走?」

丁逢时盯着自己被白棠紧扣的手指,内心十分忧郁,果然是怕什麽来什麽,这已经是准备要赖上他的意思了。

「不能。」

丁逢时想将手从白棠手中抽出来,却发现对方收紧了力,将自己的五指扣得牢牢的。

白棠的手很冷,丁逢时蹙眉,「你能不能放开我?」

「不要。」放了你就跑了,才不放。

「......」他到底为什麽要给自己找麻烦,麻烦还这麽大一个。

电梯门早已关上,但仍停留在三楼,丁逢时将电梯门按开,不管不顾地踏进了电梯中,还捎带了一只鬼。

白棠牵着他的手,被小逢时带着走,期间仍是聒噪的让人烦。

「拜托嘛,让我跟你回家好不好?」

「我保证我会很乖。」

「我还可以保护你,陪你聊天陪你睡觉陪你吃饭陪你上班,24小时全天候待命。」

「逢时宝贝拜托嘛,收留我嘛,我好可怜,只有你看得到我了。」白棠开始耍赖,不依不饶地求他。

好吵。

丁逢时有些生气,上下唇紧抿着,绷成一直线,他一声不吭地甩开了白棠的手,瞪着他,脸很臭。

白棠吓着了,瞬间收了声,安静乖巧又听话地站在一旁不动了,他偷偷观察着小逢时的表情,心里万分苦恼。

电梯在二楼停了,进来了一位穿着白袍的男医师,他朝丁逢时点点头,门缓缓关上,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楼。

难道真的要带他回家吗?他真的得带一个鬼回家?逢时兀自烦恼着,没发现白棠朝他靠近了,又偷偷摸摸地牵上了他的手。

丁逢时手里一凉,人一愣,僵硬地转头看着白棠,眼神冷冰冰的,如果他的视线能杀鬼,白棠已经又过世一次。

白棠弯着眼睛,侧头看着逢时,嘿嘿笑道:「嘘,牵手保平安。」

「......」他这是仗着别人看不见他,自己也不好甩开他的手,所以继续耍流氓吗?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一楼到达後,一人一鬼目送男医师离开,白棠正想开口,却见小逢时按下了关门钮,却没按楼层。

密闭电梯中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白棠垂着眼睛望着逢时,在疑惑的同时,听他问道:「鬼有痛觉吗?」

「......」这是个好问题,白棠犹豫了下才说:「有吧。」

丁逢时点点头,笑了下。

白棠看呆了,这是小逢时第一次对他笑呢,这真是他做鬼六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了,值得纪念。

岂料,白棠都还没高兴完,逢时又说话了:「你,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我要揍你。」

白棠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丁逢时,只见他一脸淡漠,因为左手仍被自己牵着,所以举着右手握了拳,在他脸前晃,似是要找地方下拳。

「你......」白棠委屈巴巴地说:「舍得打我?」

「为什麽舍不得?」仗着自己脸长得好看就以为我不敢打鬼吗?

一人一鬼对峙着,气氛微妙,白棠左想右想,最终仍是妥协了。

他人都死了,被打还真的不算什麽。

「小逢时,你轻一点,我很怕痛。」白棠闷声道,瞅着逢时,轻轻阖上了眼,长睫毛颤了颤,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

白棠心惊胆颤地等了半天,没等来一记重拳,他微微睁开眼,看着逢时。

丁逢时在他闭上眼的刹那就松了拳头,他没想过要打他,纯粹是吓唬他的。他静静地看着白棠,望进他眼里。

那句「我很怕痛」听在耳里,丁逢时只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也痛了,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拿白棠怎麽办。

白棠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苦笑了下,慢慢松开逢时的手,有些舍不得他的温暖。

其实我只是想要有一个能待着的地方,能有人可以和我说说话,这样就好。

可是没办法。

「好嘛好嘛,不逗你了,我没有要跟你回家啦。」白棠笑笑,轻拍他的头,「不要不高兴啊小逢时,我就留在医院大厅,你就偶尔来跟我打个招呼好不好?」

丁逢时没说话,沈默地看着他,在白棠略带期待的眼神中,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不好。」

白棠的笑容差点就垮了,他眨眨眼,又眨眨眼,好像想说点什麽,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最後,他仍是带着笑,只说了:「真可惜呢。」

丁逢时离开前什麽都没说,甚至没去看白棠。

公务手机响了很多遍,他继续他未完的工作。但有些心不在焉,他跑错了两次楼层、进电梯恍神而没按楼层也发生了三次。

丁逢时跑进厕所洗了把脸,盯着镜子,想到了白棠。

他无数次的反问自己:我到底想要怎麽样?

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从凌晨四点,持续到早上八点。

他打了下班卡,紧握着手机回了位於地下一楼的更衣室,此时外头已天光大亮,但这里没有窗户,一丁点阳光都透不进来,只有日光灯死死的白。

他换回了自己的米色宽松T恤,将钱包及钥匙塞进了运动裤口袋。

「我一定是白痴......」他垂下眼咕哝道,声音飘散在狭小空间内。

丁逢时拿起手机,播了通电话给他爸。

丁爸爸正吃着早餐呢,接了电话,就听见自己的儿子说:「我想带一个鬼回家。」

批价柜台前长排椅子上,窝了一只名为白棠的鬼,此鬼才刚被遗弃,现在很丧。

医院里人流多了起来,普通人看不见他,看见有空位,就老想往他身上坐,白棠被惊着了,连忙起身又寻了个空位坐下。

但也不知怎麽的,总有人选中他坐的位置,白棠就像打地鼠机里的大地鼠,躲着人,不停地逃窜,一脸茫然。

丁逢时站在外侧看了他许久。

白棠最终选了个靠墙的角落,因应增加的病人,志工多摆放了几张红色塑胶椅,他曲折长腿坐下了,看着人来人往的走道,发呆。

丁逢时撇撇嘴,从旁边走近了,白棠毫无所觉,直到发现有人轻轻地踢了他的小腿,他猛然回头,错愕地看着不久前才抛弃他的小坏蛋,突然就委屈了。

「你干嘛......」白棠咬着下唇,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丁逢时,可怜兮兮的。

丁逢时就讨厌看见他这种表情,他别开眼,平铺直叙道:「我刚打电话给我爸。」

「嗯?」白棠望着逢时,抓不住他话里的重点,不安地等待下文。

丁逢时看着地板,又看看天花板,视线左右乱飘,最终又落回白棠脸上,别扭地说:「我爸说你可以跟我回家。」

宣布完,不等白棠反应,逢时又踢了踢他,催促道:「欸,站起来,我要回家了。」

白棠起身了,但就站在椅子前,也不挪步,逢时蹙眉正想问他怎麽了,就落入了一个冰冰凉凉的怀抱里。

白棠搂着他,下巴靠在小逢时脑袋上,闭着眼轻轻说:「谢谢你。」

丁逢时甚至忘了要挣扎,呐呐道:「哦。」

白棠稍微松开他,盯着他的脸,笑得灿烂,「外面天气很热对不对,送你一个凉凉的抱抱啊小逢时。」

外头阳光炙烈,的确很热,但......

「......我不需要,谢谢。」逢时无情拒绝了。

「哎唷,我不管!」白棠说完,又笑着重新拉近彼此的距离,再无间隙。

丁逢时手垂在身侧,像颗人形抱枕,被白棠紧紧抱着。

这到底是什麽灵界坏风气?

虽然,被抱着抱着也就习惯了。丁逢时认命地想着。

「唔,你不抱一下我吗?」白棠忽然问他。

不是,我为什麽要抱你?我没打你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别人会以为他在演默剧,拥抱空气。

丁逢时半天没说话,白棠搔搔他的後背,语气很软,「我今天好高兴,你再让我高兴一点嘛好不好逢时宝贝?」

「......你可以好好叫我名字吗?」丁逢时忍着出拳的冲动,「不要加小或是宝贝。」

白棠还和他讨价还价呢,「那你抱抱我,我就答应你。」

丁逢时现在只想吃顿丰盛的早餐,回家洗个澡,睡一觉。如果醒来之後,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但现实,往往比你所以为的更加离奇。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逢时说完後,默默回抱住白棠,双手环在他背部及腰上,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白棠超快乐,脸皮镶钻似的又增加要求,「乖,抱紧一点啊,你好暖哦好舒服哦~」

丁逢时笑了,被气的。

「你到底好了没?」他咬着牙,悻悻地憋出这句话,音量只足够让白棠听见。

唉,白棠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再得寸进尺下去,惹人生气了,没准等等又被抛弃,「抱完了抱完了,你别生气。」

逢时脱离了白棠的怀抱,一幅饱受摧残的模样,他眯眼望着白棠,将双手收进了运动裤口袋中,转身走了。

白棠观察到他这个小动作,呵呵笑了,快步跟了上去,「等等我啊小逢时!」

「......」逢时停住脚步,看着自己的手臂,「你为什麽搂着我?」

「因为没办法牵手啊。」

「......」不想计较了。

「那你为什麽又叫我小逢时?」刚刚不是答应他了吗?

「那......叫小时?」

「可以。」家人都这麽叫他。

「可是我觉得不好听,叫小逢时多好。」

「......」不好。

白棠想了下,提议:「那不然,叫小丁或丁丁?」

「......」丁逢时笑得很虚弱,「还是叫小逢时吧。」

不要加宝贝或宝贝儿都好,听着能起鸡皮疙瘩。

「小逢时。」

「嗯?」

白棠眉眼弯起,轻笑道:「谢谢你收留我。」

丁逢时眨眨眼,看向白棠,闷闷地「哦」了声。

白棠,死於23岁,在当鬼的第六年,遇见了一位看得见他的人,找到一个愿意带他回家的人。

小逢时,特别心软呢。

小剧场

挂了电话後

丁母:怎麽了,小时说了什麽?

丁父:小时说要带男朋友回家。

丁母:哇哦

逢时:......

白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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