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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香喔!」
刘仪洁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餐时分。
「仪姐你来了啊。」陆仁昕从厨房探出头来,木然地望着她,「你好意思说好香,昨天丢了个大麻烦给我,自己就跑出去逍遥了,干什麽去了?」
「干些大人的大事。」刘仪洁哈哈大笑地说,「小孩子不可以问。」
「喔,好的,我年纪这麽小,确实不要太过问老太婆的事情比较好。」陆仁昕望着脱下鞋子准备丢他的刘仪洁,一面做好闪避的预备姿势,一面扮了个鬼脸,「好啦不要闹了,幸好葭吟被我找来帮忙顾席淡月,不然我觉得什麽事都做不了。」
「喔……?」
刘仪洁穿着皮短裙,保持着比往常还要更没气质的扔鞋动作定格了几秒,随即又好整以暇地把鞋子穿好。
「不丢了?反正也打不到我啦。」
「哼,这次就饶了你。」刘仪洁大摇大摆地走向陆仁昕,随即大力地拍打他的背,「干得好啊,臭小子,你总算知道要把葭吟带回来了是吗?哪有人把心爱的人丢着不管,任她自己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啊?」
刘仪洁拍下去的手劲可是不同凡响,陆仁昕虽然身材结实,但并不健壮,给她这麽一拍,接连咳了好几声才好不容易缓过来。
「好你个头,差点给你一掌拍死……」陆仁昕气喘吁吁地埋怨着,「我只是不知道,我该用什麽立场去关心她……」
刘仪洁望着陆仁昕的样子,不禁流露出心领神会的眼神。
「好吧,厘清这种事情原本就很难,不怪你。」
回想起来,就算是她自己和叶冠凛,也花了许多年才确认对方在心里的哪个位置上。她吐了吐舌头,留下陆仁昕一个人在厨房里忙进忙出,迳自上楼去看看李葭吟和席淡月的状况。
上到昏暗的房间,能够看到两条人影正斜躺在陆仁昕的双人床上。
趋前一看,背靠在床头上的李葭吟看起来并没有睡着,而醉得有些厉害的席淡月,则像是一条藤蔓般紧紧地缠在她的身上。从她有些苦恼的表情能够看出,这两人恐怕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是刘小姐啊。」李葭吟轻声轻气地说,像是深怕吵醒熟睡的席淡月。
「哎,就别这麽叫了吧,怪生疏的。而且啊,要不是我们刑警队和神道会把事情搞得这麽大条,也不会把你害得那麽惨。我们两边这麽掺和着,也不算是陌生人了,你就喊我仪洁吧。」
刘仪洁一面说,一面往腰包里探了探,拿出两瓶易开罐啤酒,将其中一罐往李葭吟的手上一送。
「哪,你喝吧。我知道你酒量不差,而且我敢说经过留职停薪的处分之後,你大概茶不思饭不想好几天了吧?来点『灵魂之水』,感受一下生命的重量如何?」
艰辛地探出上身,接过啤酒的李葭吟,苦笑着拉开拉环。
「还真是逃不过你的法眼呢,不愧是万塔伊刑警队最年轻的分队长。」
「敬你,雷走最年轻的业务科长。」刘仪洁爽朗地笑着,与女孩一起咕嘟嘟地喝了几口。
「真亏你能把席淡月收得服服贴贴的,说真的,凭她的身手,如果真闹起来的话,恐怕就算是我们整个分队也压不住她。」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为什麽这麽喜欢我。」李葭吟摸了摸熟睡的席淡月,她那张白皙丝滑的脸庞上,看上去十分幸福的样子,「而且我也不太了解她的过去。」
「你看到她的伤了吧?这女孩的身世有点坎坷啊,你是她这辈子第一个『普通人朋友』,会这麽珍惜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刘仪洁惋惜地望着看来天生丽质,如今衣服底下却伤痕满布的席淡月,「唉,一个两个都是可怜的孩子,和路人那家伙一样,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啊,都太有故事了一些……」
话才说完,刘仪洁才发现自己是不是讲漏了什麽?望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李葭吟,她僵硬地撇过头去,装作什麽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仪洁~~我是不可能当作没听到的。」
那过份清澈的眼神,刺得刘仪洁的侧脸发疼。
良久之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喝乾了手上的啤酒,又再从腰包里拿出一罐。
「说实在话,我身为他的监护人,也是有点失败啦……唉,竟然误判形势,没想到这小子还没跟你讲过自己的事。」
「仪洁,你说吧,我要听。」李葭吟同样喝乾了一罐,伸长了手臂又从刘仪洁的腰包里抽了一罐,「你有故事,也有酒,此时不说,又该从何说起?」
「哇……我看我们两个合得来喔。」刘仪洁苦笑着望向表情倔强的李葭吟,尔後淡淡地流露出忧伤的神情。
「这两个小子,今年都是二十二岁,比你还小两岁吧。路人呢,我们万塔伊刑警队从少年监狱接他出来的时候,他才十三岁。」
「十三岁?」李葭吟一脸震惊地望着刘仪洁,「少年监狱?」
「这孩子从十二岁生日之後,就入监了。」刘仪洁望着空洞的远方,遥想着那已经逝去,却仍滞重地凝聚在周围的枯黄色时光,「那一年我二十岁,才刚从警校出来实习,奉上头的指示,去接一个不同凡响的罪犯,要他为国家工作以折抵刑期。望着这麽小的孩子,竟然背负着必须被社会抛弃的重罪,我心底的撕裂感,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平息过。」
「怎麽可能……?」
陆仁昕那张帅气温和的脸庞,在安慰她时温柔的那双大手,以及在卸下营业用笑容时,有着些许阴郁但却真实又亲切的神情。一幕幕两人相处的过程在眼前一闪而过,栀子花的香气,在昏暗的房间里隐隐透着残香。
「是什麽样的罪名?」
望着神情肃穆的李葭吟,刘仪洁轻轻啜了一口已经空了的啤酒罐,用着像是感到可笑,又像是满怀悲怆的语气淡淡地说道:「颠覆国家罪。」
「这太蠢了吧!这怎麽可能会是真的,十二岁的小孩子……?」
望着李葭吟不可置信的模样,刘仪洁的眼神闪烁着,彷佛看见了当年那个自告奋勇要成为监护人的自己。
「是吧,正常人都会这麽觉得吧?但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超级天才。」刘仪洁面容苦楚地说着,随手又抽了罐啤酒,昂首又喝了几口,「没有人教他,什麽事情都学快一步的路人,曾经就这麽走上了万劫不复的歪路。」
「没有人教?他的父母呢?」李葭吟急切地问着,尽管那答案彷佛已呼之欲出。
刘仪洁沉默地望着李葭吟,又看了看正一脸幸福地缠着她的席淡月,再次流露出无奈的神情。那饱含了戚怆与疼惜的情绪,如温热又有些苦涩的浓茶,徐徐浸染着李葭吟的胸膛。
「被抛弃了。」像是奋力地把这几个字从喉头挤出来一般,刘仪洁淡淡地说。
「和席淡月一样,路人也是个没父母的孩子。由於惧怕着路人与众不同的资讯才能,他的爸妈发现孩子是个超级骇客,甚至入侵过政府机构的同时,竟然选择与他撇清关系,用全然陌生的态度,让小孩子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责……」
「嗯,一个没留神,仪姐你们已经聊得那麽深了啊。」
两人闻声回头一看,陆仁昕正无奈的搔着头望着她们。
「我本来也想找个时间好好跟你坦白的,毕竟就像你在加油站的时候跟我说的一样:只有我知道你的名字,这不公平,所以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
「路人……」李葭吟愁容满面地望着他,但陆仁昕只是淡淡地回应她一个笑容。
「现在呢,又几乎都是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这不公平,该轮到我来说点我的故事了。好吃的午餐做好了,大家都下来,我们边吃边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