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的暧昧对象,他也是我的网友之一,抽卡抽到彼此的当下,我们都是第一秒就寄出了交友邀请。
他的每张照片都长得不太一样,唯二的共同点,是他的浓眉大眼,和他白皙的肌肤。他的自拍我分成三类,一类是不笑,显老;一类是抿嘴笑,显嘴凸;一类是露齿笑,虽然略显尴尬,可有时却又像极了雪地里的白兔,其之阳光,能融化一地的白雪。
「你知道吗?第一次亲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内心的猪猪都在嚎叫,牠们全在呐喊:『这个男人我可以』。」此时的我们,正在他家附近的自行车道散步,我一面走,一面颤抖着嘴边肉对他说:「二十六岁的余海威和二十岁的戴茉安,两个人都有一对兔牙,都有一双媚眼,也都是照骗,但你是藏起了你的好看,我是藏起了我的难看,我感觉,我们不怎麽般配,可是我们是互相喜欢的对吧?嗯?」
这段话算是试探,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告白,又或者,我该说这是试探性的表白。我们继续往自行车道的尽头走,路灯渐少,黄光渐弱,我不自觉地朝余海威的身子挨近。
「我是蛮喜欢你的,不过这种喜欢还不到跟你交往的程度。」语毕,余海威让空气沉默了很久,直到我们走上车道旁的凉亭坐下,他才再度开口打破这场沉默,语重心长:「你很有趣,说话的时候不只有幽默,还有黄腔,我喜欢你的大胆和你的直率,可是这让我很困惑,因为我喜欢的类型从来都和你恰恰相反。」
我也很困惑,什麽叫做这种喜欢还不到可以交往的程度?
我正要开口提问,他又补充说明:「再加上,其实我还没从上一段感情的挫败情绪里走出来,你如果要我轻易爱上一个刚见面不到半年的女孩子,那是很困难的。」
噢,半年。
可真够久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至少要再相处五个月才有朝下一步发展的可能罗?」这下我竟然有点想哭,话语中不禁带有一丝哽咽,眼眶也有些发烫,「真的不是我太急,可是我们手都牵了,嘴也亲了,连你家也都去过了,我不懂,为什麽你不愿意试试——」
「——试试?」他打断我,说:「感情里,我最讨厌的就是试试,这跟赌博太雷同了。我要的,是一段确定、而且稳定的关系,我不想赌你的未来,也不想玩弄你的感情。」
余海威的严肃和激动,害得我眼泪和脏话一齐狂飙,我想他心里肯定觉得我像个神经病,又或者是像个泼妇。
我们不欢而散,却也没因此而删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几天之後,照样关心着对方的三餐温饱,以及上班上学的点滴。
「所以说,听完我的陈述,叶柔雯,你觉得我该等他吗?」某天放课後,我在大学一年级时最好的朋友家里待着,我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把玩着她新买的萤光弹力球,眉心微蹙地向她发问。
转系前,我曾经在她的租屋处住过一段时间,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我精神疾病的复发,我爸我妈於是再也不准许我住在外头,也不希望我和叶柔雯走得太接近。喔对,我是不是还没提起过我的精神状况?我患有妄想症,而叶柔雯也和我一样,只不过她比我严重得多。
我从不妄想好的事情,只往最坏的情况去妄想,比如妄想遭人诽谤,抑或是妄想遭人排挤,即便是病情获得了控制,我依然时常能体会到被孤立感和不安全感,总觉得自己的朋友虽多,却鲜少有人对我真心相待。
「我先问你一句,这件事你跟韩勤说了没有?」叶柔雯从未接触过韩勤,只从我嘴里耳闻过他的事迹。听着我开口闭口都是韩勤,如今她也学我叫得顺口了。
我点头,把弹力球抛向叶柔雯,说:「当然啊!我跟韩勤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好吗?就连我一天走了几步路、一餐吃了多少粒米,我都跟他说得一清二楚。」
「吼吼,那他怎麽说?」
「我戴茉安什麽都没有,就是有着一番颠倒黑白的好功夫,你觉得,听完我偏颇的说词他会怎麽说?肯定是怎麽样都要站在我这边罗。」叶柔雯白眼翻过天际,无奈地摇头叹气,见状,我得意地继续说下去:「韩勤跟我说,余海威肯定是个一口好话的渣男,要我离他越远越好。」
「我怎麽有点看不懂了?你不是喜欢余海威吗?那怎麽他被韩勤骂得这麽惨,你还开心成这样?而且你为什麽要跟韩勤说余海威的坏话?让他们讨厌彼此到底对你有什麽好处?」她的大串问句朝我一一袭来,我顿时感到有些晕头转向,只好先闭上眼睛深呼吸。叶柔雯话语中的犀利我见识过无数次,可时至今日我依然无力招架。
「我……」我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吐出完整的一个句子:「我真的没有在刻意挑拨离间啦,只是,韩勤是我最要好的异性朋友,我当然希望他凡事都能往我这边站。而且这次的事我真的耿耿於怀,需要有个人好好骂余海威一顿,我才能真正消气,不再对余海威抱有一丝不满。」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喜欢的其实是韩勤,余海威只是你的烟雾弹。原来是我多想了。」叶柔雯把弹力球丢还给我,我双手都伸出去了,却还是接不住。
看着在地上卖力弹跳的小球,我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说:「这球可真够难接的。欸,韩勤确实很值得人喜欢,可是他不适合我,你也知道,他患有忧郁症,两个同等忧郁的人要是成了伴侣,只会把彼此搞得更容易崩溃吧?」
然,韩勤的忧郁并非我不愿意喜欢他的主因,而是我在害怕,害怕他见了我就不会再搭理我了。从我和他网聊的这一个月里,我相信他绝对是个实实在在的外貌协会,我们之所以能持续这段友情,不光是因为我足够幽默风趣,更是因为我的照片和我本人落差极大,有着堪称在正妹大学仙女系就读的美貌。
把弹力球捡起来以後,我的口吻和用词开始转向话剧风格:「我心中那朵孤傲的玫瑰,需要余海威的阳光笑容来灌溉,而韩勤脑子里缺乏的神经传导物质,需要真正乐观的女孩去填补。噢!余海威啊!我的真爱!愿爱神邱比特的箭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我演起话剧时就已经拿起牙线开始剔牙的叶柔雯,她双眼冰冷,显然没让我逗笑,她一连「啧」了几声,我严重怀疑她是藉剔牙之举,行啧我之实。啧完,一句「疯了」从她嘴里脱口而出,我不禁兴起了天天到她家演话剧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