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花香又一次充盈了宿州城,街道上的尘嚣再一次重启。叶桑一人走进驿馆。长安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保持着沉默。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叶桑一眼,又扭头继续看着外面的树木。
夏天来了,蝉鸣声已经开始了。
叶桑走到她旁边,长安似乎能听到他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杀人需要果断,不要说太多废话。”
长安颤了一下,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
叶桑伸出手触摸到了长安的脖子,长安下意识的就要挣扎开,却被他另一只手阻止了。叶桑的手指移动到脖颈处的那根最粗的筋脉:“如果杀人,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切断这根筋脉,不过要记得躲开,血涌出来会溅的很高。”他说完便松开了手。
长安在他松了手后,抬头看了看他,还是没说话。
叶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克制的沉默,他想说什么,又被这种沉默制止了,只背对着她半蹲下身体:“听说你的腿出了点问题,我背你出去吧,呼延尔和你领的那个小孩子在城门等着。”他等了一小会,没听到动静,又加了一句:“你应该不想让我抱你吧。”
长安单脚站起来,一下子扑到他背上。叶桑很想说点俏皮话,但是后背上的那个人让他说不出来。从屋内走到后门等待的马车不算近,但是又过的很快。
很多年前他在王城里看见过类似的一幕。小公主趴在那个男孩背上,一边哭一边说:“宁楚非,我腿好疼,会不会以后走不了路了。”那个男孩扭头轻轻说了一句话,他没听到。但是他记得听到那句话后的小公主一下子停止了抽噎笑出了声。两个人一边笑一边从他面前经过。
马车里布置的很是舒适。长安靠在窗边,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如果自己再果断一些……
叶桑坐在另一侧的车窗边,他看了一眼对方被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脚踝,问:“脚还痛吗?”
长安也不看他,只摇头。昨天从楼上往稻草垛上跳下去的时候扭到了,后来又走了很远的路,所以肿的有点吓人。今天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包扎成了这样。
马车里太过沉默了,叶桑又挑起了话头:“你那个朋友——”
“我想她应该已经被放出来了。”长安的声音很低沉:“我昨天闹得动静那么大,他们肯定不敢对她再做什么。”她的手指不自觉的又握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没有。”叶桑看着她不断交叠的手指:“你朋友知道这件事后一定很感动。”
长安听到朋友两个字,积蓄已久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我朋友早就死了。我救不了他,也没法给他报仇。他死前守卫的这座城沦为了害死他的人的上位工具。我根本救不了任何人,我就是个懦夫。”
叶桑递过去一张手帕:“你救了那个齐家的小女孩。”
长安抬眼看了看他,接过手帕,狠狠擦了擦脸:“那是因为他们还能利用我,所以——”
“可是你救了她,她以后不会再被欺辱。”叶桑的语气很平静:“十三年前,月央宫事变,我被阿姐藏在暗室,亲眼看着她被欺辱致死。”
月央宫事变发生在兴元九年。策划者是叶桑的叔叔哈萨木。那个时候淮夷与大周的战争都到了强弩之末之时,哈萨木暗自联合了大周,令当时的淮夷主君战死沙场,他随后立即派人血洗月央宫,只是那些人杀了月央宫所有的人,还是没能找到主君的两个儿子:叶艾和叶桑。后来为了平衡淮夷各部落的矛盾,他不得不与其他的淮夷臣属协商约定,将叶艾推上主君的位置,同时也为了牵制那些大臣,叶桑被送入大周为质。
叶桑看着长安垂下漆黑如墨的头发:“阿姐把我和哥哥藏进密室的时候,对我们说不要报仇。”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不报仇,直到我又回到了苏勒。杀死一个人很容易,可是杀了哈萨木之后,淮夷会变成什么样?在世事面前,一个人的爱恨无法影响他做决定。”
长安已经擦干了眼泪,她听到这里抬头看着叶桑:“但是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的选择。他们争权夺利时,至少可以选择不欺辱弱小,至少可以选择放过无辜的人。”
叶桑看着长安的眼睛看了很久,长安也不服输的瞪着她。最后叶桑露出一个笑容,连眼睛也露出笑意:“不是所有人都像小公主你这么勇敢的。”
长安听到这话一下子撇开眼睛,随手扯了一张毯子遮住自己的脸,整个人上半身靠在车厢上:“你不要说话了,我要睡觉。”
当车队再次回到苏勒,长安下车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这次精心策划的离开只离开了不到半个月,短暂的像是一个梦。
她领着小夙一回宫就看见跪了一地的宫婢,跪在最前面的是三秋,她眼睛通红的看着长安,轻喊了一声:“公主。”
长安在心底叹息一声:“你们都起来吧。这个孩子叫小夙,三秋,你帮他收拾一个房间。”所有的婢女都站了起来,三秋恭敬的道了声是。长安经过这半个月的见闻,又加了一句:“以后你们都按照淮夷的习俗,不要再下跪了。”
淮夷的最高礼仪只是单膝下跪,她这一路从没见过跪下的淮夷人。甚至那些人前来迎接叶桑的时候也只是将右手搭在左肩,微微弯腰。这种礼仪一方面让她觉得新奇,另一方面又令她震撼。
侍女们从善如流。三秋拉着小夙的手走了出去,一个侍女上前,说着不太熟悉的大周话:“夫人,现在是否沐浴?”
经过舟车劳顿,长安感觉自己灰头土脸的,便点了点头,跟着侍女走到了月央宫的那处温泉。据说淮夷的祖先便是因为这口泉水决定在此地建造宫殿,而这座宫殿的得名也因夜晚在这温泉中可以清楚的看见明亮的月亮,有时还可以看见月亮外层的一层光晕。淮夷人认为看见月亮光晕的人将会获得幸福。
长安泡在温泉中,脸被雾气蒸腾的发红。她选了一个较浅的地方,半躺着靠在后面的石壁上。身后有侍女在轻轻的帮她擦头发。长安之前很少和三秋之外的侍女说话,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这个时候她有些困了,为了减少困意,她轻轻问:“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的手指有一瞬间的僵硬,又很快恢复如初,她的大周话说的很生疏:“回夫人,奴叫阿依。”
长安扭头看了一下她:“是三秋教你这么自称的吗?我听他们对叶桑都是自称我。”
侍女喏了一声。
长安叹了口气:“以后就按你们的规矩来吧。”她身后靠着的石壁是温热的,加上侍女的动作无比柔顺,没多一会,她的困意便越来越强,不自觉便睡着了。
叶桑处理完这半个月部落积攒的事情后,夜已经深了。他站起来,身体都有些僵硬。活动了一下,他准备就寝了,像往常一样问了一句:“夫人睡了吗?”
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回道:“夫人还在温泉。”
叶桑停下脚步:“都这么晚了,让她回去休息吧。”他顿了一下,猜到长安应该是睡着了,叹了口气:“算了,我去看看。”
月央宫内草木繁盛,以往一到夏天室外便满是蚊虫。长安虽然基本不怎么出门,但是看到她身边侍女因为此事很是难受,便月央宫内草木繁盛,虽然夏日不炎热,但室外便满是蚊虫。长安虽然基本不怎么出门,但是看到她身边侍女因为此事很是难受,便制了一些香囊,佩戴着就不会被蚊虫叮咬。月央宫人人手一个,有小部分香囊流落出去,物以稀为贵,一时引起了淮夷贵族们佩戴驱蚊香囊的潮流,驱蚊香囊的身价高涨,一些宫人便偷偷将自己的香囊卖了出去。长安知道此事后索性将方子给了呼延尔。呼延尔趁这个机会又赚了一笔,虽然单价不高,但淮夷人几乎人手一个。
此时的月央宫内外很安静,亮着的灯也很少。在这么幽静的环境下,香囊的清凉味道更加浓郁。从政务室到温泉的这条路叶桑走了无数遍,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轻快。叶桑到的时候长安还靠在石壁上睡觉,那个样子看的叶桑忍不住笑了。他轻声退了出去,看了眼侍女:“阿依,你把夫人叫醒吧。”
长安打着瞌睡整个人昏昏沉沉走出来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了叶桑身上,然后又打了个哈欠:“你还没睡啊。”
“最近事情有些多。看你困成了这样,我背你回去吧。”叶桑转身弓起了身体。
长安又打了个打哈欠,整个人往前一趴,便到了叶桑的背上。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长安是困的又睡着了,叶桑是不想打扰到身上的人。他背着她的时候,心底那块空的地方便被填满了。
温泉离寝宫很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桑便将长安送回了房间。三秋看着两人进了房间,悄悄把门合上。
几个月前繁缛的床被已经不见,换上了一层轻薄凉爽的亚麻席。叶桑记得当时他在太学宫的时候听见大周的那些贵族子弟攀比着自己用的玉席,没想到她却喜欢用亚麻席。叶桑动作极轻的将长安放在床上,转身就要离开,没想到袖子被拽住了。
他惊讶的回头,刚才还睡着的人已经坐起来,伸手拽着他的袖子,头低垂着,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太轻以至于他差点听不清那句——
“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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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个故事停留在这里还挺好的,但是前天晚上突然想到了一种走向,所以决定改一下之前的思路了。然后半夜十二点把构思情节的自己虐哭了……
写这个故事的初心大概就是王小波的那句“在人间,尊卑有序是永恒的真理,但你也可以不听。”后来因为这句话构思了整个故事。
后面的情节会涉及到一些政治变革方面,因为我并没有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所以只能凭我浅显的理解进行描写了,个人还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