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的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似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长安走出教坊司没多远,就把手里的令牌丢掉了。她脑子有些浑浊,但是直觉告诉她要尽快离开宿州了。然而在城门口,也是理所当然的被拦了下来,还是个熟人。
时燕一身戎装,很是恭敬的将她拦了下来,送到了已经准备好的驿馆。长安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时燕也未曾说什么其他的话,做了个揖说着离开的话便走了。
驿馆里的人早就被通知刚刚住进去那人的身份尊崇,一个个端着十万分的小心,都不敢发出声音。驿馆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大厅里摆满了这个季节的花果,清香的味道充盈了整个房间。长安呆坐了好久,才站起来走到花瓶前定住。那素色的花瓶里插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朵,鲜艳的绽放着,看上去正释放着无穷的生命力,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它们从枝头上摘下后就一点点的迈向死亡,哪怕那盛放鲜花的瓶子再华贵。
鲜花每日一换,已经换到了第三天。
长安坐在梳妆镜前凝视着那盒香粉,猛地站起来,直接大步往外走。出乎意料的并没有人拦住她,只是在驿馆大门口,她又看见了刚从马上下来的时燕。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手里把玩着一块木牌。他知道长安第一眼就会看到那枚木牌。
那枚木牌还是依旧,长安似乎都能闻到上面残余的一丝香气。她想抬脚迈出大门,可是整个人仿佛被那块木牌狠狠压着,完全动不了。
时燕看上去完全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挂着一丝微笑走到长安面前,将木牌递了上去,小声说:“今晚宿州知州会继续去找齐清河。”
话音刚落,迎面而来的是长安的一巴掌,力气很大,他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她应该用了全身力气吧。
长安的眼睛通红:“她才十五岁。”
时燕扭回被打偏的头,还是带着微笑:“钱增益很喜欢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十五岁对他来说还有点大了,齐清河都快失宠了。”
长安狠狠咬着嘴唇,又是那种无力感,又是那种感觉。如果她能抛下某种感情,她也许会过的很好。她可以跨过这道门,她可以不背井离乡,她可以锦衣玉食,她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她抛不下。长安仰头看了看天空。宿州的天空就像宁楚非给她说过的那样低,那样蓝。在这样纯净的天幕之下,却发生着这么猥琐恶心的事。昨天晚上那靠近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了,皮肤上一闪而过没被她放在心上的血痕和伤疤。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啊?为什么这种畜生还能当上知州啊?
她不想再看见时燕那张充满笑意的脸,只狠狠夺过那张木牌,勉强维持着最后的冷静,但无法控制住声音的颤抖:“我会回去。如果你不放过齐清河,我一定杀了你们。”
时燕看着长安渐渐消失的背影,挥了挥手,便有人暗中跟上了长安。他走进驿馆,笑着摇头道:“我也是一丘之貉啊……”
已经是中午了。热辣辣的太阳直射向地表。街上的人少了一些,饭馆的伙计们在热闹的招揽生意,饭菜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宿州。长安却丝毫不觉得饥饿,当她垂头走到客栈门口正准备进去的时候,一个小孩子窜了出来,停在她面前,直直的看着她:“您买了我吧。”
是昨天的那个小孩子。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蹲下身子:“我要去淮夷,你要跟着我吗?”
小孩子犹豫了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长安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还有个想象中的郢都可以怀念,这个孩子呢?宿州给他留下的是什么感情?她轻轻点了点头,那你跟我过来吧。
她没有进那个客栈,随便找了个摊位,点了两份面。等待的过程中她问:“我叫长安,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我没有名字。”
长安想起了昨天那家包子店的伙计喊他畜生。她想了想:“我们在宿州遇见的,叫你小夙吧,夙是夙兴夜寐的夙,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改一个。”
小孩子摇头:“我不改。”
长安看着这个孩子,不到五岁,估计也不认识字,她索性用手指蘸了蘸茶碗里的水,在布满刻痕的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个字:“这个字就是你的名字。以后我会教你更多的字。”
小夙睁大了眼睛看向那个字,直到水迹消失不见。
这一会,面也上了。小夙吃的很快,没等长安吃一半,他的已经吃完了。长安看了看他:“你吃饱了吗?”
小夙低下头,轻轻点点头。
长安看出了这个小孩子的羞楮。她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子递给他:“这些银子,你把它们还给被你偷过东西的人。”
小夙抬头看向她,眼睛一下子红了。
长安还是坚持把银子放进他衣服的口袋里:“我在这里等你,如果不够,你再来找我拿。”
小夙差点都要哭出来了,但是看到对方那么坚持,他只能含泪拿着那些银子走出摊位,走向昨天那家包子铺。他站在包子铺前始终抬不动脚,回头又看了一眼,长安正看着他,目光里有鼓励也有坚持。他擦了擦眼泪,走到正招揽客人的伙计面前,哽咽的说:“对不起,”又伸出那只放满银子的手:“我来还我之前偷过东西的钱。”
伙计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便看见了他身后不远的那个女人。他还记得昨天的事。看到这个一边哭一边道歉的小孩,他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一种很陌生的感觉笼罩在他身上。他咳嗽一声,拿了其中一粒最小的银子:“行了,够了,以后别偷了。”
周围围聚了一群人,看到这一幕,所有围观的人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整个街道似乎都变得安静下来。
就这样,小夙捏着一手的碎银子,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的道歉,到最后,他走回长安面前,一下子大声哭了出来,就像任何一个五岁的孩子那样的大哭。
长安拉着他的手,在很多人的注视下走回另一家客栈。重新开了一间房,又叫了一桶热水和澡豆。她看了看那个桶,比较小,正好是给孩子用的:“你会洗澡吗?”
小夙闷闷的点头。
长安交待说:“那你自己洗个澡,洗完就先躺在被窝里等我回来,我出去给你买点衣服,能做到吗?”
小夙又是点头。
长安又下楼交待了一下伙计,便出去了。这条街不远处便有一家裁缝铺,长安买了几件小孩子的衣服,回到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小夙,洗完了吗?”听到里面传来嗯的声音,她才推门进去。那孩子用被子将自己包裹着,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身后,还在滴水。
长安走过去,拿起放在一边的干布,将他的头发稍微擦了擦,待不滴水的时候,把衣服放在床尾:“我先出去,你换好衣服到楼下。”说完便走了出去。
这个时间的客栈楼下没什么人。长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她想她这次一定要做一件事,但是怎么办到她却不知道。她考虑着后果会是什么,但是也没什么后果,因为他们还需要这个所谓的公主,这种遮掩的事他们做的太熟悉了。她的手忍不住蜷缩起来,正好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她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公主,您……”长安的思绪被一个刻意减弱的声音打断,她抬头看去,是呼延尔,他带着喜悦看了一眼长安,又快速垂下头,整个人很是恭敬。
长安刚才那一眼不自觉带了点杀气,她收敛了一下心情:“呼延尔,你的商队什么时候回苏勒?”
呼延尔犹豫了一下:“明天就可以。”
长安沉思了一下:“我明天会和你的商队一起回去,还有一个小孩子,叫小夙。”她仰头看了一下,小夙的衣服穿的歪歪扭扭的,正在下楼梯。她看向呼延尔:“就是那孩子。如果明天下午我还没出现在城门,你就先带着这个孩子回淮夷吧,帮我照顾他。”
呼延尔愣了一下,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犹豫着说:“公主,这……有什么事您可以和主君商量……”
长安摇摇头站了起来,她将沉默着立在一边的小夙交给呼延尔,又看了一眼明显开始惊慌的呼延尔:“呼延尔,你要知道你是谁的人。”
呼延尔都快要哭出来了:“公主,您要是出什么事,我真的是……”
“出事……”长安呢喃了一下:“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的人怎么会出事呢。”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我要进去休息了,你先带着小夙走吧。”她想到什么,停了一下,转头看向呼延尔,目光很是坚定:“呼延尔,你要知道你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