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戈壁滩一眼看不到头。骑在骆驼上的长安已经用头巾将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可还是能感受到烈日的炙烤。她有些昏沉从挂袋里取出水囊,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水,精神才又振奋了些。
原本她是不必落到这个地步的。三天前遇见呼延尔后她本打算买下对方的车队,结果叶桑在一边嘲讽了一句:“公主好大的排场。”她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时意气下只买了两头骆驼和一些生活必需品。骑骆驼的第一天,她的屁股就疼的受不了了,结果晚上扎帐篷的时候看见跟在她身边的叶桑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只能强忍住痛意,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叶桑轻而易举的搜集了干柴,搭好了篝火,煮着饭菜。他在门口喊了一声长安,长安在里面很冷漠的回应他自己已经吃完了,然后继续一口一口啃着凉透了的馕。第二天依旧如此。
当黄昏终于来临,长安终于可以从骆驼上下来了,下来后她的腿还是止不住的发颤,屁股更是疼的火烧火燎,已经没法正常走路了,一瘸一拐的非常明显。她已经顾不上叶桑怎么看她了,咬着牙开始搭帐篷。
早早就搭好帐篷的叶桑站在一边看着她不熟练的动作,丝毫没有搭把手帮忙的意思,转身去寻找柴火。
长安搭好帐篷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叶桑的篝火也早早的燃烧了起来,上面正烤着一只他抓住的野兔,香味四溢。长安很想躲进帐篷再瘫,可是身体已经完全不停她的使唤了,搭帐篷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当帐篷搭完的一瞬间整个人就直接仰天躺在沙地上,望着满天的星星。
叶桑走到她身边,半跪着看她:“回去吗?”
长安将目光转向他,眼睛里满是疲倦,但也是坚定:“不要。”
叶桑伸出手把她扶了起来,靠在他搭的帐篷边:“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宿州的时候离开。”
长安仰头看着前方漫漫前路:“因为我说了要解决你们的瘟疫。”她缓了一会,恢复了一点力气:“叶桑,你不必将我这个所谓的公主看的太重要。我只是一个苟且偷生之人。”
叶桑扯了扯嘴角:“这个时候对我说这句话,是希望我把你留在这里等死吗?”
长安勉强笑了一声:“你把我留下来,我也不会死的。一共五天的路,我已经走了三天,只剩下两天了。”她撑着地勉力站了起立,慢慢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叶桑坐在篝火边时,想到了自己很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鹰。那是他第一次抓到的鹰,虽然那还是只幼鹰,但非常威猛,羽毛非常美丽。驯养鹰有一个方法,就是熬鹰。将鹰关在笼子里,七天七夜不睡觉,消磨掉它的野性。那几天,每天早上他都会去看那只鹰,每一天那只鹰都比之前要虚弱,可是始终没碰过笼子里的食物。第七天的傍晚,他怀着莫大的希翼将鹰抱起来,递给它一块羊羔肉,然而那只鹰还是没有吃,最后饿死在他手里。从那之后,他再没试过养鹰。
这五天是长安生命中最漫长的五天,当她终于再次看见宿州这座城、终于再次踏进这片土地,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已经分开,灵魂悬浮在高空,肉体在地上匍匐。行尸走肉般的安排好自己的住宿,进了房间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躺在床上,勉强盖上被子然后没了意识。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混乱的梦境。梦里她还在那座辉煌的长乐宫,穿着繁复的宫装在树下荡着秋千,宁楚非在她身后一边讲话一边轻轻推着她。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回头想冲他笑,却看见她的哥哥手握长剑,砍下宁楚非的头颅。那颗头颅滚到她脚边,嘴边还挂着温和的笑意。瞬间火光冲天,整个世界被燃烧殆尽。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着那颗死去的头颅大哭。
叶桑将长安头上的湿布取下,从水里拿出另一块布敷在她额头上,顺便用手帕擦了擦她的脸。不知道她梦里是什么,她一直在流眼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不可一世的公主哭泣。他看过很多女人的眼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源自女人的无声眼泪。他大概也能猜出来她在为谁而哭。都过了三年,还是这么难过啊。他还记得那个叫宁楚非的男人。在郢都时,他每次都正好看见他和这位公主在一起玩闹。他们甚至凭借着周王的宠爱肆无忌惮在太学宰玩闹。后来听说因为宁家见罪与周王,家族被发配到了宿州。从那之后,他就很少再见到这位曾经在整个大周宫殿肆无忌惮的公主。
此刻,这位公主成为了他的妻子,在梦中为那位公子哭泣。
长安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黝黑的眸子,然后是一张她熟悉的脸。看清的那瞬间她下意识地转开眼神。她闷闷地说:“我睡了多久?”
叶桑动手将她扶坐在床上:“两天。”他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长安,端过来一份还热着的粥:“吃一点。”
长安看了看他握着的勺子,伸出手:“我自己来。”
叶桑端着碗,看着对方一小口一小口的将粥全部喝完。应该真的饿狠了。他收拾好碗筷:“你起来走走吧,睡了这么久。”
长安稍稍沉思了下,点了点头。
叶桑很是自觉的把她的衣服放在床边,走了出去。
长安心情复杂地换好了衣服,推开门。
叶桑正倚靠在墙上,看了她一眼:“走吧,我带你去逛逛宿州的夜市。”
宿州的夜晚很是喧嚣,虽不至摩肩接踵的地步,但人流量也不少。长安亦步亦趋的跟在叶桑身后,街道两侧的热闹不能触动她分毫,那些场景她早已听一个人叙述过。
叶桑的脚步停在一家酒馆前。他回头看了眼一脸木楞的长安:“这家店还不错,我们进去吧。”
酒馆的生意非常热闹。叶桑找小二要了个小间,避开了那些喧嚣。酒馆里的每个地方都飘散着一股浓醇的酒香,长安闻到那味道也有些发晕。
“这里的酒是正宗的赛意德。”叶桑给长安倒了杯茶,“你开的那家小酒馆的货应该就是从这里来的。”
长安摩挲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冷淡的嗯了一声:“那些东西都是呼延尔帮我弄的。”
叶桑笑了一声:“你居然这么相信呼延尔,他可是一个淮夷人。”
长安抬眼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对我而言,呼延尔是一个诚实正直的商人就够了,何况他还是楚非的朋友。”
“公主真是个直接的人。”叶桑看上去很是平静:“真奇怪,你居然对淮夷没什么敌意。”
“一代又一代野心家刻意制造出的国仇吗?”长安恍惚中念出宁楚非曾写给她的话。宁楚非在信中对她讲过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虽然她未能亲眼见证,但她大概能想到宁楚非在写下那些文字时的心情——相同的红色血液、相通的悲欢离合。长安心脏缩了缩,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涩的很。
小二进来放好了酒菜,摆好碗筷,退了出去。
叶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指了指菜:“还需要我来布菜么?”
长安从沉思里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在嘴里。
叶桑眼里满是笑意:“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长安奇怪的看他一眼:“能吃不就行了?”不过,这个口感确实和吃过的肉不太一样——等等,她好像知道了……宁楚非跟她说过宿州特产蛇肉,炙烤后非常美味。她僵硬的盯着叶桑,然后把咀嚼了一半的肉块直接咽了下去,硬着头皮说:“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硬。”
叶桑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猜出来是什么了:“烤的蛇肉确实会有点硬,你大病初愈,吃点蛇羹吧。”话音一落就给她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时还意有所指道:“宿州人自小便是吃这些长大的,这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道主菜。”
长安看了看这碗飘着肉快的粥,抬眼看着叶桑:“你不用说这么多,我想吃我自然会吃,不想吃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吃。”说完便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说实话,味道确实不错。
两人吃完这顿饭出酒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长安注意到叶桑还要往前走,忍不住喂了一声:“都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了。”
叶桑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后转身看着长安:“你之前在郢都不是经常玩到深夜才回宫吗?”
长安哼了一声:“那是郢都,会有很多人保护我的。这里是宿州,”她停顿了一下:“不安全。”
叶桑唔了一声:“我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安在心里简直想跳脚,自己大半夜的和一个刚喝完酒还不太熟的男人逛来逛去,这像话吗?但她还是忍住了,冷冷说:“你自己逛吧,我要回去了,再见,不,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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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new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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