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忽然有天开着一辆拦路虎汽车载着我妈妈回家。後来我才知道一辆拦路虎汽车的价格居然比我家住的房子还贵。
当时我正下楼收快递,一眼便认出妈妈在他车上。我快速观察驾驶座上的男人,心里已经否定了他是我妈妈同事的可能。
妈妈已经在一间法国船公司工作了好几年。她的那些同事大多是歪果仁或者中国女性,即使有中国男性,那都是穿着得体西服恤衫跑业务的那种专业人士。
而这位柴可夫司基(司机)叔叔,用啫喱水或发泥打造了发型,身穿浅灰色POLO衫,这形象貌似正在休假状态。以我比赵丽颖所饰演的女特工那还要机敏细致的观察力和分析力,可以肯定不会有放年假还愿意跑来套人情的男同事。在我妈妈的法国企业文化里,除了团队建设,下班以後,同事之间很少会为了工作碰面联系。当然,办公室恋情除外。
难道是我妈妈在工作上的合作夥伴?
可在接着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仍然看见柴可夫司基叔叔开车送我妈妈回来,家住三楼的我,一眼便认出那辆上海车牌的黑色拦路虎。我心里开始变得不淡定。
那个周五的晚上,妈妈回到家後告诉我,她升职了,要到东南亚出差两周,她问我是愿意一个人待在家里还是愿意随她一起去东南亚。
我长这麽大,班里已有不少同学都跑过大半个美洲欧洲游学了,可我还没出过广东省。高考结束後,我最大的奖励就是去了广东台山的下川岛渡了一个周末,外加上一盒阿波罗朱古力蛋筒雪糕。(朱古力是粤语巧克力,阿波罗是一个老牌香港雪糕牌子。)能游玩东南亚,自然是举脚同意。
我独自一个人去递交签证申请,顶着毒辣太阳骑着共用单车以最快速度赶回家里避暑。本来在非机动车道骑得好好的,最讨厌那些司机临时把车停在非机动车道上。我只能骑着单车绕过临停车辆,借行机动车道。
麻烦来了。机动车道上一辆行驶的小汽车不料我突然崩了出来,一个急刹,小汽车头追碰上了我的共用单车尾。人和单车都摔倒地上。
我两个膝盖头软着地,辣得我眼泪都呛出来。小汽车司机连忙下来,急问:“伤到哪里了?还能站起来吗?”
我顿时张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不是我外伤严重有苦难言,实情是我太过於震惊都忘记说话了。一丝不苟的浓密黑发,换了颜色的polo衫,这不是柴可夫司基叔叔又是何人!
他脸都青了,满脸关切:“要不能动,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知道附近哪家医院最近?”
附近陆续有群众围观。我说不出话,他马上抱起我往小车厢里放。膝盖头虽然血肉模糊,但并不是特别疼,可不知为什麽我的鼻子在发酸,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
他打开导航,迅速便赶到附近医院。我还没弄清楚他的车门要如何打开,已经被他抱进了急诊科。我又吓着了,其实身上外伤并不严重,就是……就是觉得这样被大叔呵护照料着,感觉还蛮……特别的,不知道会不会算是浪费医院急诊资源。
柴可夫司基叔叔拨电话给我妈妈,她准是吓坏了,半个小时刚到便出现在医院。急诊这会才刚轮到我检查处理伤口,医生排除了筋骨受伤,上药,瞄了眼我身後一男一女,轻轻飘了句:“现在小孩子心灵很脆弱,大人吵架,要顾忌不要吓着小孩。”
我妈妈脸色很不好,我知道她在极力忍耐。从医院出来,她便再也控制不住。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再过来了吗?我和我女儿过得好好的,瞧你把她都给撞得进医院了!”
妈妈这话有点尖锐,柴可夫司基叔叔黑着脸,道:“我先送你们回家吧!”
妈妈拒绝了,冷笑道:“我们打车回去就行了,你自己的麻烦还没处理哩。”
可能是叔叔刚刚急着送我进医院,小车违规临停,被交警叔叔贴上了牛肉干(交通违规通知书)。
回家後,我悄悄翻开医院的病历和单据。病历封面上写着我的名字:杨纶。
联系电话留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字写得工工整整,看得我赏心悦目。刷卡机的付款回执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名字:寇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