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十七岁那时,明溪曾陪爸爸回医院复诊过一次。
唯一一次。
可最终是哭着走出医院的,半刻也承受不了那巨大的悲伤。从此再也不去,彷佛那样就可以逃避现实的苍白和无力。
参加乐团活动比陪伴爸爸来得多,原因被深深压抑在心口深处,为什麽呢,多年後想想,以年少作为藉口,推托承受不起枯瘦的父亲所带来的悲伤,然後就这样逃跑了一次又一次。
後悔至今。
为什麽不能成熟一些?为什麽不能好好拥抱父亲?为什麽直到最後还在赌气父母反对她玩乐团?
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追回已逝之人。
直到灵堂真正搭建起来,直到父亲年轻英俊的照片被挂起,她才发觉她荒谬得可怕。
那是三月九号。
「明溪,生日快乐。」Lagom乐团的所有人团团围绕在明溪身边,熙安的手里捧着精致的蛋糕,笑意融融。
插在蛋糕上的蜡烛羸羸弱弱,似要随时熄灭。
明溪正欲扬起笑,铃声大作的手机却划破了一室喧闹。
如往常那般接起,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
事到如今仍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声息,明溪只能被迫接受讯息、被迫拨开人群、被迫大力迈开脚步……
爸爸在她生日那天,真的走了。
全国巡回演唱会终於彻底结束。
伊瑞并没有多问夏新辰的身分,原因是,那天之後的明溪,一直不在状态中,最後一场演唱会甚至差点从舞台上踩空摔落,幸好工作人员及时拉住她。
幸好。
然而对明溪而言那不全然是意外。自己的眼睛失明次数节节升高,想要伪装没事也更加困难了。
逼不得已回到医院复诊,医生严厉警告她,再这麽拖下去绝对救不回她的一双眼睛。
「……那又如何?对我而言,即使拥有双眼,也看不清现实。」
乾脆如此沉沦,直至最终。
爸爸走後,明溪的笑容也随之湮没。
送走爸爸、举办丧礼算起来只用了两个礼拜。人与人之间却要耗费十几年才能弄懂何谓爱。
可是即便明了,也无力反抗这世间的定律。
短短的时光流转却将岁月分割成参差不齐的悲哀难抑。
小时候天真单纯的不谙世事,所以有撒娇耍赖的权利,一切的无理套在仍是孩子的我们身上就被迫合理化。
明溪在那之後恍然发现,唯有死亡能让一个娇气的少女瞬间长大。
而那是以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所换取。
爸爸临走前轻轻地说︰「我答应明溪了。」
我答应你,从今往後任你翱翔,只要你想要。
Lagom乐团时隔三个月再次相聚,已是凤凰花开时。
凤凰花生气蓬勃地开遍校园每个角落。
景色依旧,人却不再是当时的人们。
明溪坐在台下,看着学弟妹像当年的她那样歌唱着。
风吹走落在肩头的萎花,漫天尘埃在景色中成为唯一的苍白色调。
「从今天起,我退出Lagom。」
夏新辰静静看着她,像是早就知道她最後的决定。
韩锐和江言沉默着不发一语。
静滞的空气中只有禹熙安的双唇蠕动。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明溪你不可以这麽自私!」
「虽然对不起,但我只能够走到这里了。」她摘下颈上的项链,亲手放到夏新辰手中,然後站起身,疲惫的迈开脚步。
背後是漫天飞舞的凤凰花。
那年夏天,张扬一季的蝉声,画下了句点。
也许自己潜意识认为是自己的任性骄纵导致了爸爸的提早离去。
在那之後又是十年过去,余年也随着岁月推进而寥寥无几,成人而後感知麻木,似乎都是一种必然的过程。
所有的忧伤统统藏在那一年,彷佛後来的自己真的有比较好受,然而眼见为实的是,所有的笑容都模糊而失真。
对於父亲的离开早已能泰然自若,真正走不出的是自此之後丧失所有能感到幸福的能力。
大约是青春年华特有的没心没肺,更容易快乐也更容易满足。
也许正如夏新辰所言,她想找回的是当年的自己和当年的他们,可是……
「找不回来了。」
当繁花满城凋零时,她的心也不再复萌。
「明溪。」
男生斜倚在练习室门边,特有的嗓音打破了寂静,而嘴角挂着熟悉的笑。
女生仍站在椅子上,手里是灯管,有些错愕地扭头看向他。
「你不是大明星吗,换灯管这种事也要你来做啊。」
声音听起来万分戏谑。
「换灯管……也不是什麽事啊。何况灯一闪一闪的很像鬼片场景好吗。」女生有片刻无力,随即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你现在到底是什麽来历呀?去哪都进出自如……」
「这个嘛……」男生有些含糊其辞。「说起来也是与你有关的。」
「……哈啊?我?」女生一脸荒谬的用手指着自己。
「是啊。」男生走了过来,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下,自己站了上去,喀一声将灯管扣进去。
「初次见面,我是Starry。」
男生装模作样的站在椅子上朝她鞠了个躬,神情坦然。
女生却彻底怔住。
满天星辰在你眸中,偌大银河为你存在,而我至今才发现,有那麽一个人一直在我身後,风吹雨打也不曾离弃。
明溪的泪水刹那间氤氲,然後汹涌而出。
曾以为笑容散失在漫漫星海
点点繁星遗落在过往的夏夜
曾以为欢愉湮没在漫天尘埃
夕光暮霭勾勒出唯一的画面
你在那场海市蜃楼里翩翩起舞
蹁跹成所有壮丽的梦幻
风住尘香花已尽
景依旧人已非
《遗失的梦》Yuna
作词︰Yuna
作曲︰Sta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