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门一推开，一股现泡咖啡的浓厚香气趁隙流出，顺势钻进我的鼻腔。
我眨眨眼，想起了莫宸昕搬进来时添购的那一大堆家具之一──那台外观时髦的胶囊咖啡机。
莫宸昕是个喝惯咖啡的人。跟她住的这几个礼拜我早已熟悉这件事，黑咖啡，那个除了压力跟三餐不定时外，让她胃不好的根源之一。
「这麽晚，她还喝什麽咖啡啊？」我皱眉，再一次认知到这女人对於照顾身体的相关常识实在乏善可陈这件事，而着抱着这心思，换过拖鞋走进屋内的我，没花什麽力气，便找到在半卧在沙发上读书的她。
那样的莫宸昕如此沉静。
刚洗好的长发瀑布似的垂落於肩，莫宸昕褪去白日主播那身剪裁合宜的套装，仅穿着素洁的T-Shirt和短裤。
卸去了妆容，她素净的瓜子脸只剩副黑框眼镜，一双白皙光滑的长腿无法被短裤遮盖，自然而然的在沙发上交叠，修长透亮的引人遐想。
我怔怔然。
那样的她过於美好。让我一时不自禁的被她迷惑……短短三秒。
对，只有三秒。
深吸口气，我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就算莫宸昕再美，看起来再动人，甚至「貌似」还有提拔我进E-GNs的提携之恩，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随便一出口就可以伤我至深的──超级、无敌、大恶魔。
我绝对不可以忘记！咬紧牙，我告诉自己。
而且尊严，对，尊严，我刚刚在门外怎麽跟自己说的，我可要好好守护我的尊严？我在心里愤愤呐喊。
於是率性的掠过她，没有停下步伐的我，直截的就想往房间走去。
可我却没有料到，在我就要打开门的刹那……
「等等。」两个字，一个单词──伴随客厅里莫宸昕清冷惯的柔美嗓音撞进我的听觉。
那让我一时愣住。
莫宸昕居然叫住我？我眉心紧拧。
照理说如果是平常，我应该惊讶莫名加N级，怀疑自己是否幻听，然後傻傻转头确认。
但那是平常──今天可不一样。
谁要停啊！？转瞬之间，还来不及细想，我的脑海旋即冲出这个清晰的念头，甚而，我听到她从沙发上起身的窸窣声，我也不想回头确认。
……现在如果回头我就输了。对，深吸口气，我告诉自己。
怀着这心思，我义无反顾地握上门把，甚至在这几秒钟的时间内，我还迅速排演好，等等我闪身进门的时候，我要学莫宸昕平常一样痛快甩门──就是甩上门会发出一大声砰的那种甩，狠狠的让她明白我也是有「脾气」的这件事。
她会甩门我也会，不管她叫住我的原因是什麽，出於今天被骂得可怜的补偿心态，我都要痛甩她一次门，让她也嚐嚐闭门羹的滋味。
迅速的盘算好这一切，我唇角勾起，是有点沾沾自喜。
真的是太痛快了！
对，这样狠狠报复一下莫宸昕，真是太痛快了！
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我没有感觉到莫宸昕走近──也没有感觉到她的温热目光，那般直率地投注在我的脸稍的话。
秀眉收紧，直直地盯着我看的莫宸昕抿唇，想说的话似乎藏在唇齿之间，於是留给我的只剩沉默。
但，被她那样注视着，本打算要闪身进房的我，压下门把的手却不自觉停了下来。
我……
眼眶不知何时染尽湿气，雾蒙蒙如雨天窗棂，眨眨眼，就要成形的泪珠渗满委屈，转瞬之间似乎就要穿破我的伪装点滴而落──
怎麽会这样？百思不解，我急忙伸手抹去。
可恶，今天跟洛逸帆谈过之後，我不已经是没事了吗？我怎麽、怎麽？
忍住眼泪，我好气自己。怎麽一碰上莫宸昕，我的委屈又清晰起来，我好难过、好想哭……为什麽？
但尽管如此，尽管我竭力忍耐，我的耳根已然转烫，伴随莫宸昕今天下午把我骂到耳根发热的羞辱感一起──让我招架不住、让我窒息。
我咬紧唇，而莫宸昕已走近我身畔。
她到底想说什麽？
绷紧神经，我正想问，她已然开口。
「你後来去了哪？」走近我身旁的她，嫣唇呢喃，意外柔和的语句。
嗯？我眨眨眼，不明白。
……她是在关心我吗？
有点意外，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难道，她也觉得她今天下午做得太过分了吗──想着，我的心莫名一紧。
但我没有勇气看她。
「不需要你关心。」低着头，我冷冷地答，捏紧拳头，不自觉僵硬的身体努力抵御她的关心，说来可笑，但这已我此刻唯一还能撑起的脆弱防卫。
莫宸昕凝视着我，她的视线温热的不如往常，目光里的关切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一吸一吐之间，拉扯我的心思。
短暂的静默横亘与我俩之间，僵持着、对峙着──
直到莫宸昕深吸口气。
「我不接受你辞职，傅宥橙。」终於开口，莫宸昕沉了的语声直截撞进我的耳际。
「你现在辞职，叫做逃跑。」尽管目光温热，注视着我，她的语声却又开始凌厉，「什麽都不面对就逃跑？」
──又来了。
忍着眼泪的我咬唇，我怎麽不意外，这女人总是讲没两句话就发飙？
我想起洛逸帆不久前的安慰……那个莫宸昕希望我成为好的新闻人的话语云云，但那丝毫没有作用，至少我不觉得她为我好就可以随便凶我。
「所以？」皱紧眉，我冷冷呛她。
「傅宥橙，我是希望你对得起……」从我的语气似乎察觉了不对劲，莫宸昕後头的话没有说尽。
不知她脸上的表情，没有看她的我凄凉一笑。
对得起自己？她是想这麽说吧。
我抿唇。
这是种悲哀吗？被她骂了多少次，现在不用听完她讲整句话，我都猜得到了。
跟自己的「室友」有这种另类的心灵相通──我没有过室友，不知道这种状况常不常见，但我是否该觉得可喜可贺？
越想越深，一股无名愤怒也腾腾而起，在我胸口灼烧、蔓延。
越听她说就越能想起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我不知道哪里生来一股傲气……
那股傲气转瞬猖狂，逼得我抬眸，在她来得及多说些其它什麽之前先开口。
「谢谢，我想你今天教训我已经教训的够了。」不假思索，我回头冲着她吼，凶狠的语气，连我自己都讶异。
尽管如此，气头上的我，并没有收回视线，反而直截瞪着她。
我气得不住颤抖。
但当我望尽她的眼，望尽她眼底的深邃无垠……
刹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想，戴着黑框眼镜的她，镜片下的双眸，尽管漠然依旧，看起来却是比平常柔和了一些。
粼粼如洋，是时，她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眸，彷佛能无尽的包容我的怒目相对──
那与我过往认识的莫宸昕太不相同。後头的话一时说不出口，我怔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