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遇安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面,他意气风发地穿着新郎官的衣服,京城里漫天都是飞舞的花瓣,整个京城盛况空前,万人空巷,目所能及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
他扶着他的新娘行完了礼,一步步小心谨慎地走进新房。
新娘手心的温度都是那么的真实,她的手又滑又软,直像没有骨头一般。
喜娘撒帐时讲的那些吉祥话他也都能记住,新娘头上那块帕子上的花样子,他都能看得真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而每次他在试图掀起新娘的盖头时,总会迷迷糊糊地醒来,等神游一阵子再进入梦乡时,又是从迎新娘进门开始做梦,总是无法看清新娘的面庞。
许多天过去,他终于从这个梦中清醒了过来。
彼时寝宫里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宫里安静得只听得见鸟儿的叫声。
秋遇安朝上方伸出了手。
这么久不曾好好进食,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手指骨节清晰,白如玉,瘦胜杆。
他又捏了下自己的脸颊,很痛,这不是做梦,自己是真的清醒了过来。
然而他没有出声,只闭着眼睛回想那个特别真实的梦境。
那精美的嫁衣看着像是十几个绣娘耗费一年以上的时间完成的,后面抬嫁妆的队伍根本看不到尽头,就连撒给沿途看热闹的百姓的,也是一串一串的铜钱,期间甚至夹杂着碎银子和金叶子。
这样大排场的婚礼,自己一定很重视女方吧。
下意识地,脑海中想象的喜帕下的脸,居然是秋曦瞳!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把秋遇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头顶的账幔,幻想自己和亲妹妹的婚礼,这可真是大逆不道!
然而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了。
秋曦瞳平时穿衣服以浅色为主,特别偏爱浅蓝色。
那样艳丽的嫁衣批在她身上,着实又是另外一股风情,教人无法从脑海中除去。
而且,虽说他们有着亲兄妹的名头,但他们实在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如果当年父皇的侍卫何襄没有因为挡了那一刀而去世,如果母后的丫鬟红莲也还活着的话……
他又想起那个惊险的夜晚,自己迷迷糊糊地在秋曦瞳面前讲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
他还记得秋曦瞳抱着自己的肩膀说自己至少能活到五十岁的。
自己这回大概是承了她的吉言吧,不然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捡回一条命。
本来是以为自己要死了,这才想把心里话一吐为快,自从他知道自己名字的来由后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不甘心的气,只希望秋曦瞳听了后别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正想着些有的没的,门被人推开了。
看到秋遇安一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来人便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
“二…遇安…”秋曦瞳快步走到床边,惊喜地道。
秋遇安转过脸来望着她,她的脸上只有欣喜。
而且,她刚才叫自己什么?遇安?
哦,想起来了,那天晚上自己确实有这样问过她。
看来自己是不需要把这把声音记在脑海中了,只要他们两个人私下在一起,他就能听见她唤他一声“遇安”。
“水……”秋遇安哑着嗓音道。
秋曦瞳忙不迭地服侍他喝了好几杯水后道:“太医说你再晚一点就救不回来了,我这就去叫伍院判来看看你。”
刚要转身,她的手腕却被秋遇安抓住了。
秋遇安的手没什么力气,秋曦瞳却还是停下了步伐,转过头来看着他。
秋遇安浅浅地笑了一下,道:“别走,陪我一会儿先。”
秋曦瞳想了想,有些不解,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又坐了下去。
她握着他略微有些冰凉的手,唤道:“遇安……”
“我昏睡了几天?”停顿了一会儿,秋遇安问道。
秋曦瞳偏着头想了想,“总有十几天的吧,听姚姐姐说,我好像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呢。”
秋遇安眨了眨眼,有些惊讶。
自战场上下来后,自己再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仿佛又回到了刀剑无眼的那些时候。
脑海中的思绪突然一下从从前的战场上跳到了他最近在做的那个梦,幻想中秋曦瞳的脸,跟眼前真实的秋曦瞳重合在了一起。
见他神色恍惚,秋曦瞳凑近了他的脸,笑道:“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秋遇安迅速地答道,仿佛有些心虚般地垂下了眼睛,再道:“我当时跟你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那会儿脑仁不太清醒……”
秋曦瞳听罢只歪着头眨了眨眼,再一副不解的样子道:“你说了什么吗,我完全不记得了。”
秋遇安见她说得真诚,便跟着笑了。
秋曦瞳又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我倒是记得你说你在战场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这几天我问过你贴身侍卫费白了,他说你这是第一次伤成这样,你根本没在战场受过这样的伤,你这个大骗子!”
秋遇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责备地道:“这个费白,这么多嘴,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知道他是在说笑,秋曦瞳也跟着笑了起来,还责备似的拍了他手臂一下。
没想到可能是这一下拍得太重的缘故,秋遇安嘴里“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秋曦瞳一惊,连忙问道:“是我不好,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没事,刚才扯了一下而已。”秋遇安赶忙安慰道。
见她眸子一垂,眉头一皱,就算是天大的错也舍不得再生气了,更何况这根本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呢。
“但是,我可以一直叫你遇安吗?”秋曦瞳小小声地问道。
秋遇安哪有不肯的道理,心下惊喜,也不问为什么,只当即连连点头表示可以。
“你今天的样子怎么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秋遇安仔细打量了一下秋曦瞳的脸,问道。
今天的秋曦瞳似乎看起来格外温柔,那双原本就生得极为好看的眸子似乎比平日更柔和些,让他逐渐放松平静了下来。
秋曦瞳摸了摸脸颊,笑道:“我今天用的是锡兰进贡来的螺子黛画的眉,不是寻常用的青黛,今年螺子黛进贡得少,统共就只有三盒,母后留了一盒给我,剩下的给了贵母妃和淑母妃。”
郭贵妃是二皇子生母,萧淑妃是太子的生母,这样的分配,宫里其他人绝对不至于会有什么说辞。
“倒是挺适合你的,”秋遇安看着秋曦瞳的眉眼,薄唇便浮起了一个温柔的浅笑。
本就十分柔和的眉眼,细细描绘后好像会讲话一样,眼神里都漾着笑。
“只是怎么这螺子黛今年才得了三盒?往年就母妃那都有个四五盒的,每次拿到的时候母妃都高兴极了。”秋遇安问道。
锡兰并不是每年都来进贡,但每次进贡来的螺子黛都不少,后宫高位的嫔妃们次次都盼着那些异域胭脂水粉能给自己宫里多分一些。
秋遇安不懂女子的脂粉首饰,但这螺子黛却是印象深刻,因为他母妃郭贵妃特别喜欢,总是念叨着“今年的螺子黛终于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分到几盒螺子黛”之类的话。
念叨得多了,他自然也就知道这是好东西了。
秋曦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螺子黛减产了吧,这些身外之物母后向来也不是太在乎,并未细究。”
秋遇安没接话,只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不说这个啦,你身体究竟如何啦?刚才那一下…确实不疼吧……”秋曦瞳问道,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生怕他又是在安慰自己。
秋遇安笑了笑,道:“说实话,左肩和腹部的伤的确疼得厉害,其他都是小伤,确实不打紧。”
秋曦瞳听罢,就要去解他的衣服,秋遇安这会儿哪有力气反抗,很快领子就被她扯开了。
幸好,洁白的纱布上并没有渗血的痕迹,秋曦瞳这才放下心来,道:“你那天流了好多好多血,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你答应我,以后可不能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好吗?”
说着,她托起了秋遇安的手。
秋遇安的指尖还是有些凉,她便试图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来温暖他。
“瞳儿,不瞒你说,我是想着你,才在那么多刺客中突围了出来,”秋遇安淡淡地道。
而秋曦瞳则是心跳开始加快了。
任谁听着这样一个美少年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内心都很难保持平静的吧。
“我想着,我都还没好好看上你一眼,怎么能死呢,我一定要回宫见你啊,就算用尽全身的力气,我也要回宫。”秋遇安道。
秋曦瞳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她握紧了秋遇安的手,心里有一股暖流流过,脑海里全都是两人小时候的记忆,那些记忆是那么的清晰,就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样。
“我好好的,在这里呢。”她绽出一个笑容道,秋遇安看着她的双眼,也跟着一起笑了。
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秋曦瞳看时间差不多了,秋遇安的面庞也略显疲态,便道:“我还是去找太医来吧,还要跟贵母妃通个信儿呢,你醒来了母妃不知道有多开心。”
“好,你身子不好就别老来看我了,自己好好休息才要紧。”秋遇安道。
秋曦瞳笑笑道:“我没什么要紧的,从凤鸣宫过来才几步路呢,等我练武练成气候,你也估计该好了,到时咱们比试比试。”
秋遇安薄唇一勾,没来由的又将秋曦瞳的脸和梦中的新娘重叠在了一起,让他的心不自主地加快跳动了起来。
他垂下眼睛,不敢再去看秋曦瞳那双好像会讲话的大眼睛。
秋曦瞳只道他是累了,叮嘱了几句后转身就离开了。
秋遇安费了好大的劲才在太医到达之前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