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安妮不寫日記 — 第一種過去-2

她看了眼手表,已经六点了,妈妈的讯息准时地传了过来。

「小安,今天晚餐自己解决,爸爸说他今天想吃楼下那间牛肉面,你自己看着办,饭钱放在餐桌上。」

每天六点,她就等妈妈的讯息,不过通常都是她又要加班。打从许安仪有印象开始,妈妈几乎一个礼拜都要加班三天以上,她从来不煮饭的。

至於爸爸。

她跳下司令台。

爸爸生了重病,几乎足不出户,所以每个晚上,她总要负责他的晚餐。

而爸爸生的病,是心病,两年了,他没有走出来过。

「所以善良的背後等於虚伪吗?」

他注视着已然远去的背影,夕阳几乎完全西沉,地面上拉出一抹长长的倒影,是他的。

他望着自己的影子,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点开信件,他终於第一次回覆。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所以,你的过去是什麽意思?」

她翻了个身,没看他,「字面上的意思。」

「噢。」他轻声笑了出来,「安妮,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什麽意思?」换她这麽问。

「字面上的意思。」他有样学样。

她有些赌气,「那你也是挺有趣。」

「我不否认。」

「所以你想跟我聊我的过去?」她没理他,转移了话题。

「嗯。」他不置可否的应了声,「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吉蒂的话,代表你信任我,那我会很高兴的。」

她安静了几秒,「你听过五年前一起下毒事件吗?一名厨师将砒霜放进一大锅汤中,毒死了好几名客人。」

他定定地望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没有後来,这件事被压下去了,你没听说也是很正常的。」她别开视线,「不过,真正的加害人没有受到制裁,却出了一个替死鬼,那人後来被判关了十年。」

「距离出狱还有五年,」他沉吟了会,「是吧?」

「嗯。」她很轻很轻的回答,彷若未闻。

他凝望着她淡然的表情,内心五味杂陈。

他以为她要坦承的过去是别的。想不到,却是这麽一个更加沉重的故事。

他并不清楚这个故事与她真正的关联,只知道,他的内心有些发酸,而他竟有些不忍继续问下去了。

她扬起一个极浅的笑,「你摆那个脸什麽意思,不是同情我吧?」

他摇头,「没有。」

她见他似乎还有话想说,便继续安静的看着他。

「安妮,你很善良。」他顿了顿,「我觉得你是善良的。」

她静静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感谢……你无知却坚定的信任。

『为什麽,那些人的自以为却是要我来承担?』

打下的话反覆的在脑海中重播着。

『所以善良的背後就等於虚伪吧?』

她知道,许多伤害的起点都不是有意的,只是太多人都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事情,所以当所有的自私集结在一起的时候,总该有个人成为众矢之的,合理化每个人的自我。

很不幸的,她成了箭靶,因为她的不够合群,不愿意向这个世界妥协。

「叮。」手机提示声响起。

她点开邮件信箱,发现竟然多了一封新的信件。

『既然如此,谁不是虚伪的,包括你?』

只有这麽一句话。

那个人,第一次回她的信件,而这句话竟令她感到心慌意乱。

她安静地看着,思索着。

她也是虚伪的......吗?

她鬼使神差的点下回覆,手指有些颤抖。

『所以,不合群就是一种为了反抗而反抗的虚伪吗?』

她凝望着这行字,暗自希望那个人会再度回应,即使她明白不该有这麽荒唐的期待,却不由自主。

第一次,她觉得好像终於有人可以理解她的思维,无论他们是否相识,可那是一种......灵魂的交流。

她不合群,她始终孤傲,是因为她不愿变得世俗,可是那是真正的她吗?

她也不知道。

「安仪。」

一声轻唤拉回她的意识,她望向身旁的男孩。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天色已经完全变暗,她坐起身,书包已经摆在保健室旁的椅子上,而他正低头凝视着她。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他说。

她摇头,「我自己可以。」

「都躺保健室一整天了,这样的身体状况我怎麽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他很坚定,一边拎起她的书包,「顺路,走吧。」

拗不过他的坚持,她耸耸肩,却忍不住开口,「既然顺路,我怎麽从来没有见过你?」

包括对他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她应该和他再贴近一些些,不只是心灵上的交流,还有他们相处的身份,都应该远远超越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关系。

然而,她却从来不记得他有出现过在她的生命里。

他望着她,「你有的。」

她蓦地想起初次见面那天,他哀戚的神情,和苍凉的背影,这些画面忽然一一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那个他,和回忆里的某些东西,好像精准地重合在一起。

可是她不确定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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