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楼梯,彼时公寓里还没有安装电梯,我相当庆幸这具十七岁的躯体还不至於走上五楼就气喘吁吁。
一上楼就看见对门上那张要脱落不脱落的春联,上头的「万事如意」明明是人们的愿望,我却觉得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嘲讽。
我从书包中翻找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门,门立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好不凄厉。
屋内摆设乱糟糟的,却有种乱中有序的平衡。我张口想说些什麽,却忽然觉得喉咙乾涩。
「妈,我回来了。」
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问候,居然变得如此难以开口的珍贵。
然而回应我的是一片鸦雀无声,我走进厨房,依旧不见妈妈的身影,我环顾四周,看见冰箱门上贴着一张纸,我走上前端详,上头写着一串字,字迹凌乱像极了小学生不认真写的生字,字里行间却是无限的温馨感。
「妹妹,妈妈留了一些猪排在冷冻库,退冰之後拿来煎,不要整天吃垃圾食物!妈妈先回外公外婆家了,之後再带你喜欢的火腿回来,想我就传讯息,不要打电话,漫游太贵了!」
我打开冰箱门,木然地盯着里头的东西没有拾取的兴致,任凭冰箱的冷风迎面吹来。
妈妈在我二十九岁那年检查出乳癌末期,不久後便过世了。我还来不及挣多一点钱,还来不及和哥哥一起把这栋破屋子给整修好,她就已经沉入了永远不会醒的梦中。
我拿出猪排,关上冰箱门,转头望向客厅,彷若看见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朝她轻轻地张口,泪水就这麽挂在眼窝,要落不落,「妈,我真的好想你。」
真的好想。
「常瑾毓。」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後方传来,我吓得赶紧转头,看见阴间使者正倚在门边,眼神木然。
我有些愠怒,觉得一切莫名其妙,「你今天去哪里了?你说要监督我就是这样监督的吗?你老板阎罗王要是看到这样还不扣你薪水啊?」
闻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起来倒是没有原本的戾气,我顿时没了生气的意思。
「我一直在看你,只是你看不见而已,请问这样我还会被扣薪水吗?」他有些好笑地说。
我哑口无言,乾脆不理他,迳自去打开水龙头给猪排退冰。
「今天有什麽值得一提的事吗?」他突然问。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能有什麽值得一提的事?」
「我要问的是你的感受,我不是你,怎麽会知道你在想什麽?」
他继续追问,我耐不了烦,一把关上水龙头,转头面对他,冷冷地回答:「我只是觉得,回到这个时候一点意义都没有。你刚才都听到了吧?我说,我想我妈了。」我顿了下,眼眶忽然就红了,「可是我妈已经死了,就算我现在回来这十五天她也不会复活啊!我的人生早就无法挽回了,你懂吗?」
见他没有回答,我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麽要自杀吗?我被公司开除了,被开除了之後我去找上司理论,结果居然就被他给强了,这就算了,结果我他妈还怀孕,我容忍不了自己肚子里还有那家伙的孩子,把孩子给打掉了。你知道我每天是怀着什麽样的心情活着的吗?」
我越说越激动,泪水就这麽滑落了下来,「阎罗王给我的根本就不是奖励,这是惩罚,为什麽要让这麽肮脏的我去面对一群只活在我的记忆里,如此纯粹的人?」
我几近崩溃地朝他吼:「如果可以灿烂地活着,谁想要在深渊里挣扎?」
「我真的不想苟活了……」我就这麽摀住脸,忘情地大哭了起来,想把这段时间受到的委屈一并宣泄出来。
今天见到祁望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想要依靠他,而是想逃,我已经不是过去他身边那个成天嘻嘻哈哈,什麽事都不畏惧的常笑了,而是灵魂已经腐朽、肮脏的常瑾毓。
我哪来的勇气见这麽美好的一个人?
「你现在确实是在苟活。」阴间使者突然说,闻言,我抬起头,望见他眼底的恨铁不成钢。
「给了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却不好好把握,有多少人盼着重来弥补後悔的事,结果你只告诉我,你还是想死。我才想问你,那我来这里看着你的意义是什麽?」
我不语。
只见他一个转身,走向阳台,我赶紧跟了过去,他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了声:「你自己再想清楚。」
说完便一跃而下,我吓得赶紧冲向阳台,倚在栏杆,却不见他的身影,他就这麽消失在夜幕中。
晚风轻轻吹过,碎发拂过我的脸颊,这个神秘的家伙的余音依旧阴魂不散地萦绕在我耳边。
我甩了甩头,算了,继续回去煮饭吧。
我关上落地窗,留了点小缝通风,要是他想要回来,这样也比较方便吧?
我回到流理台前准备晚饭,一不小心煮太多了,乾脆把剩下的用保鲜盒装着,放在桌上,打算留给那个阴间使者。
我从书包里拿出便利贴,在上头写下「我多煮了一点,自己弄热来吃。」
「你现在就是在苟活。」
他的声音犹存於耳边,我转头望向窗外,却不见来人。
十七岁,一个如此纯粹而美好的年纪,离我已经好远、好远了。
我阖上眼,真正令人烦躁的究竟是八月的酷暑还是此刻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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